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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貌似對這提議挺感興趣,於是問:「然易以何樂何歌?司空可有腹案?」曹操還沒答話呢,蕩寇將軍趙融先開口了:「《無衣》可也。」
《秦風?無衣》,勉強可以算是中國最早的軍歌,劉協當即首肯,並且招呼一聲:「奏來。」既然是祭祀,當然全套聲樂班子都是齊的,就聽有人高聲答應:「尊旨。」是勛認得這個嗓音,乃雅樂郎中令杜夔是也。
杜夔字公良,河南人,據說乃蔡邕之後最著名的音樂家。他曾一度流亡荊州,為劉表所收留,在原本的歷史上,得在曹操南征破了劉琮以後,才把他帶回許都,但在這條時間線上,他提前了好幾年,就跟著邯鄲淳投效了過來。
時候不大,便聽鍾罄之聲大作,隨即響起了雄渾的合唱聲。是勛都不用仔細去聽,他自然記得《無衣》的詞兒——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一邊聽就一邊皺眉頭,心說這原本可能確實可以算軍歌的,但流傳到今天,就已經被宮廷雅樂給侵襲得找不著原調兒啦,這還是只有肅穆,不見雄壯嘛。
可是似乎劉協聽得挺滿意,是勛舉頭望去,皇帝貌似搖頭晃腦的,還頗為沉醉。然而歌聲才息,劉協還沒最後拍板呢,忽聽不遠處有人高叫一聲:「《無衣》不可奏!」
話音才落,隨即就響起了腳步聲,有人手提裙裾,匆匆忙忙地奔上台階,便在高台頂層的邊緣跪倒。是勛瞟眼望過去,可惜自己的位置比較偏,光瞧著半拉背影了——這是誰啊?聽聲音倒是有點兒耳熟……
只聽劉協開口問道:「孔卿請起——孰雲《無衣》不可?」這話里一把姓兒給帶出來,是勛就反應過來了——原來是自己的老相識孔融孔文舉。
孔融跪奏道:「《無衣》乃為秦樂,秦兵暴虐,所謂『捐甲徒以趨敵,左攜人頭,右挾生虜』是也,此非王者之師,其樂如何可用?」
趙融明顯不高興了——請奏《無衣》本來就是他的主意嘛——當即反駁道:「《無衣》乃周時樂也,必秦孝、商鞅之前所作,詩中所云『王』,乃周天子也,非秦君也。孔大夫亦明詩者,此中安有暴虐之意?」
孔融冷笑一聲:「趙將軍所言差矣。秦為西戎,後踐中國,孝公之後為暴秦也,孝公之前為戎秦也,所歌皆非正聲。況我高皇帝提三尺劍斬白蛇,入關中而滅暴秦,秦乃漢之敵也,敵國之樂,如何可奏?!」
趙融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被曹操給攔住了。曹操表態說:「孔大夫所言雖非至當,亦有其理。然而大夫以為何樂可奏,何歌可為天子六師之歌?」
孔融答道:「臣以為不必有歌,然若天子必要有歌,當作新聲——臣薦司空西曹掾王仲宣,請為天子賦之。」
劉協首肯,於是即召王粲上台。是勛跟第二層高台上側耳傾聽,時間不大,果然王仲宣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曼聲長吟道——
「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師?白日半西山,桑梓有餘暉。蟋蟀夾岸鳴,孤鳥翩翩飛。征夫心多懷,惻愴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回身赴床寢,此愁當告誰?身服干戈事,豈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茲理不可違。」
是勛一邊聽,一邊忍不住地就搖頭。王粲五首《從軍行》,他基本上全都能夠背得出來,在原本的歷史上,那得在曹操平了荊州以後,王粲才始入丞相幕,隨從征伐,乃作此詩。在這條時間線上,因為他入伙兒比較早,所以這詩也就提前出籠了,但問題不是五首,「從軍有苦樂」這前四句和「白日半西山」那後幾句,原本隸屬於不同的篇章來著。
詩是好詩,開篇也頗雄壯,但問題到後面就難免墮入文人詩的通病了,曲折而言,先說「征夫心多懷,惻愴令吾悲」,再說「回身赴床寢,此愁當告誰」,壓抑過後才「即戎有授命,茲理不可違」——是勛心說你中間這幾句怎麼可能振奮軍心士氣啊!
果然曹操也不滿意,朝台下一招手:「臣薦侍中是宏輔,為天子作歌。」
第十二章、壯當封侯
王粲也算是曹操的心腹愛吏了,但問題他沒正經領過兵,就算跟著曹操出征了幾回,也沒怎麼跟大頭兵們打過交道,士兵們喜歡唱什麼歌兒,聽什麼曲兒,就完全沒有概念啊。加上時間又倉促,做出來的《從軍行》就難免欠缺鬥志,使曹操很不滿意。曹操心說這事兒既然是是勛提出來的,或許他能一定程度上把握住軍心士氣吧,不如讓他也來做一首聽聽。
劉協准奏,於是是勛就排開眾人,邁步上了台階,撩起裙裾就待下拜。劉協說:「免。是卿可為朕作軍中之歌。」是勛膝蓋才剛一彎,聽了這話就又重新直了起來,這才探著腦袋朝東方望望,果然那些參加檢閱的士兵還排列得整整齊齊,跟台下等著呢。
他自從詩名遠揚以後,自重身份,輕易也不再吟詠……抄襲,平日的酬唱之作,能躲就躲。一方面這年月理論上還並沒有專業脫產的詩人,包括孔融、王粲之流,作品數量並不太多——其實第一位脫產詩人大概要算曹植,當他被圈禁在自己的封地上以後,閒來無事也就只能靠作詩來抒發情感、排遣憂愁了;另方面,是勛深知好貨不須多,多了必掉價的道理,象後來清高宗乾隆皇帝一輩子做了好幾萬的詩,那有個屁用啊?除了專業研究者誰會自虐得去讀他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