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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勛在缺乏民政經驗和政治鬥爭經驗的前提下,實在想不出如何人不知、鬼不覺地通過私訪來摸清寧可毆父案背後的種種貪贓枉法事,既然如此,乾脆就仗著自己督郵的身份,咱們來硬的吧。曹德說他沒自信,但自信和膽量終究不是完全的一回事兒,他膽量還是有的,終究杵在他背後的並非僅僅曹德一人而已,而是整個沛國譙郡的曹氏——既包括曹嵩、曹操的分支,也包括曹宏、曹豹的本支。
我靠老子有曹操當靠山,這兗州之內,老子還怕WHO啊!
所以他當即招呼眾人上馬——吳質沒有馬,是勛命令一名奴僕把胯下駑馬暫時讓給他騎——就風一般奔進了成陽縣。才到城門口,守兵上來盤查,他就直接亮明了身份,然後直入縣署。成陽縣令姓耿,聞訊迎出門外,是勛老實不客氣地跟他說:「先封了庫吧,以便核查。」
耿縣令苦著臉說:「正當春耕,縣內公務繁冗,這個……封庫恐怕不妥吧?」是勛朝他一瞪眼:「那便請縣尊上奏郡府和朝廷,把全國行縣的日期都改成公務清閒的冬季吧!」耿縣令一瞧這位督郵雖然年輕,卻不好唬,只好訕訕地笑一笑:「不敢,不敢。那便懇請長官少封幾日為好……」
第十一章、官場狡詭
是勛按照程立教給他的行縣第二法,先「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微服私訪,然後突然間亮明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縣署,並且下令將府庫暫時封存。
他叫吳質去庫內搜檢那份契約的存檔,自己則帶著盧洪,審看最近一年縣中已審斷和未審斷的各種案件,可是翻來翻去,偏就翻不到相關寧可一案的公文。他問耿縣令,說我才一入縣境就聽說有這麼這麼一樁案件啊,怎麼不見相關材料呢?耿縣令拱著手回復道:「那得召屠縣丞來問了……」
並不跟很多古裝片那樣,縣大老爺動不動就親自坐堂,審斷案件,一般這種活兒都是縣丞乾的,實在解決不了的才要勞動縣令哪。根據《漢書》記載,縣丞「署文書,典知倉獄」,也就是說,他既是縣令的佐官、秘書,同時也分管財政和司法。所以提到審案問題,耿縣令就必須得把屠縣丞給推出來了。
時候不大,屠縣丞來到,拜見是勛。是勛一瞧這位四十多歲年紀,矮身量,圓臉大肚子,倘若把那雙小短腿給砍了,就跟個雪人兒似的——當然,他沒有雪人那麼白,鼻子也不是胡蘿蔔,而是顆有點兒發紅的扁扁的山藥蛋。總體而言,除了胖一點兒,鼻頭塌一點兒外,其餘四官還算端正,擺放的位置也很得體,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這廝好酒好肉,貪享口腹之慾,但是人挺老實。
是勛還了半禮,然後開門見山地詢問屠縣丞有關寧可一案的情況。屠縣丞聞言,隨手就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竹簡來:「因此案郡府才剛批回,故此未能歸檔,也未呈交給長官審閱。」
是勛聽了就是一愣,心說吳質不是說才剛發出兩天嗎,怎麼就能給批回來呢?濟陰郡治定陶距離這兒也小兩百里地哪,你老兄是派了快馬晝夜疾馳的吧。秋後才審決死刑犯呢,這才二月,你著的什麼急啊?是不是打算公文一到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牢里就把寧可給……
他越發覺得其中大有蹊蹺,於是接過竹簡,展開來細瞧。只見簡上的內容大致是:某年月日,鄉民寧某毆父受傷,按律當處極刑,下面是案件發生和審理的詳細過程。但是按照這竹簡上所寫,屠縣丞只審了一次案,隔壁老王也只有一次口供,認準了當年是租婢產子的,並無翻供一事。
是勛瞧瞧竹簡,又瞧瞧屠縣丞,再瞧瞧竹簡,再瞧瞧屠縣丞……如此循環了好幾遍,終於瞧得屠縣丞心裡發毛。這屠縣丞剛到來的時候,目光誠摯,臉上堆著溫和但並不顯諂媚的笑容,到這會兒扛不住了,眼神開始閃爍,笑容也開始僵硬。
是勛心說:「嘿嘿,所謂『胸中不正則眸子瞀焉』,你老兄終於要原型畢露了吧?」他可沒想到,這世上絕對的正人君子就鳳毛麟角,誰心裡還沒點兒鬼啊,要是曹操一言不發地這樣瞧他,他是宏輔照樣膽戰心驚,眼珠子亂轉,不知道看哪兒才好。
不過他這時候再開口詢問,倒是比較容易突破對方的心防。於是他就問了,說我聽得鄉民傳言,這案子共有兩審,一開始隔壁老王是說借種生子來著,是也不是?這麼一問,屠縣丞更慌了,說:「這是老王錯記了,為無效的證詞,故此卷中並無收錄。」
是勛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你確定是老王錯記了?你確定是租婢生子,而不是借種生子?」屠縣丞支支吾吾地說:「應、應該是……此案郡中既已批覆,應無可疑,上官也不好翻過去重審吧……」
是勛冷笑道:「縣中大姓李易中卻與某說,實應是借種生子,當日簽約的中人便是他本人——府君任我以腹心,我若執意重審,想來府君不會阻攔。你以為如何?」
「刷」的一下,屠縣丞腦門上的冷汗就下來了,眼神不自禁地就往耿縣令那邊瞟。可是耿縣令坐在旁邊,抬著頭似乎在出神,就壓根兒不肯瞧他一眼。是勛正打算讓耿縣令派人去叫李全來作證呢,突然吳質手捧著一塊牘片匆匆而入,低聲稟報導:「找到了,只是……」
是勛劈手奪過牘片來。吳質剛才那「只是」二字,讓他產生了很不好的預感,於是本能地先不瞧牘片上的字,卻斜斜地瞟了屠縣丞一眼。只見屠縣丞臉色煞白——這就多三分象雪人了——目光直直地盯著耿縣令;再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耿縣令,卻見耿縣令也恰在此時把眼神掃了過來,然後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