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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紵說我覺得也是,可能裡面的那些數字啊,計算啊啥的,你瞧得比我明白,至於那些「天地運行之道,萬物生滅之理」,就以你的學問、見識,能讀懂才有鬼哪。「讀書不可貪多,要在深究也。且待三日後,再借汝卷二。」
雖然答應借了,但一推就是三天以後,急得馬鈞是抓耳撓腮的。但他很快就沒空再琢磨這事兒啦,馬弁跑來通知,說你趕緊準備準備,三日後在族祠為你舉行冠禮。
馬鈞聞言,徹底地茫然:「小、小子年未十七……」我十七歲還沒到,怎麼就要行冠禮了?馬弁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安有童子往應試者?若中,如何為官?」言下之意,族長已然答應你去考科舉啦。
按照周禮,男子二十而冠,先筮擇吉日,並選大賓和贊冠,至日大宴賓朋,冠者乃加緇布冠,次加皮弁,三加爵弁,大賓誦祝辭,並取表字——儀式相當繁瑣。不過春秋以來,禮崩樂壞,雖經儒家宣揚,亦不能盡復其本原也,民間相關儀式簡省了很多,而且往往不等二十,就著急給少年加冠——因為只有加了冠才算成年人,才能娶妻、生子,很多家庭等不及啊。
尤其馬鈞的冠禮,只是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而已,族人也大多不上心,所以搞得非常簡單。首先隨便挑了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日子,然後也不設大宴,族長馬丁直接指定馬文先生為大賓,馬弁為贊冠,把馬鈞叫進族祠來,換身衣服,改個髮型,紮上一條巾幘,就算完事兒。
當然啦,取字的程序是必須要走的,馬文早便擬好了——「《禮·月令》有云:『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甬,正權概。』故可字『德衡』也。」從此馬鈞就叫馬德衡了。
馬鈞冠禮的翌日,是個上上大吉之日,馬丁又急著給自己的兒子馬齊加了冠——其實馬齊比馬鈞還要小上七個月,才剛過了十六虛歲生日。這場冠禮就要隆重多啦,馬氏成年族人泰半出席,設下大宴,菜色竟然有十八道之多。同樣贊冠是馬弁,大賓是馬文先生。馬文道:「《詩·齊風·南山》有云:『魯道有盪,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乃可字『伯庸』也。」
馬鈞因為已經弱冠成年,故此亦得與宴,聽了這話不禁竊笑。《南山》詩本是諷刺齊襄公、文姜兄妹亂倫之事,馬文所引的那句詩,翻譯成白話就是:魯國的道路如此寬廣,齊國公主由此經過,嫁為魯國君婦;既然已經由此經過,那又何必再眷戀故鄉呢?
他開始懷疑馬文先生是不是有他自己吹噓的那麼大學問啦。
不禁隔著衣襟,摸了摸懷中才從陳紵處借來的《物理初言》卷二。這一卷的標題是「原力」,意為考究「力」之本源。開篇就說:「人固以為物不施以力則不行,施力乃行,力盡乃止,其實非也……」
為什麼說這種傳統觀念不對呢?主要是忽略了「自重之力」與「物相摩擦之力」。譬如說一塊石頭放置在地面上,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外力施加,所以它才靜止不動,其實因為地球的吸引,它身上同時被施加了「自重之力」與大地「承載之力」,這兩個力因為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所以物體才會不動。
而倘若再從側面施加外力,比方說一名力士去推,就會感覺到要使靜止的石頭橫向運動起來,必然比其已經運動起來以後,保持固定速度要來得費力,而且在粗糙的平面上推動石頭,也比在平滑的平面上(「譬若冰上」)要來得費力。這就是「物相摩擦之力」在起作用了……
中間各種證明和計算,馬鈞但能明其一二也。最後書中給出了三條結論:
「乃知其一,若無施力,物或靜止,亦或動也,然其動也,其速勻,其向直;其二,若施以力,則其非止動也,其速亦加,其向與力之所施同耳;其三,施物以力,物亦必反之以力,其大小同,其向反也。」
真的是這樣嗎?馬鈞恍恍惚惚的,這幾天滿腦子都是一名大力士在推動巨石……就連難得一嘗的大宴,都品不出個滋味來。
第五章、渭水鯉膾
離開馬氏邨,前往洛陽以應科舉考試的準備工作,並非僅僅到給馬鈞、馬齊都行過冠禮就算終結,隔不多日,臨近黃昏,突然有一乘華蓋馬車從郡城而來,馳入村中,馬丁、馬弁等人全都換了身簇新的衣衫,親往村口亭中相迎。馬丁老頭兒甚至還拋了拐杖,強振精神,親自為馬車執轡,一直引領到自家宅邸外,大開中門,恭迎而入。
隨即車上下來一位老者,頭戴三梁冠,飾以玉蟬,身穿赭黃色的深衣,腰橫玉帶,系三彩墨綬,手持鳩杖,昂然四顧。馬丁親自執帚,畢恭畢敬地在前領路,將其引入正堂,隨即掃淨坐榻,請老者上座。仆伇奉上濾過的薄酒,老者端起杯子來,淺嘗一口,皺皺眉頭,直接就說了:「吾國事倥傯,乃無餘暇,可急喚二三子來見。」
於是包括陳紵、馬齊、馬鈞在內,馬文圈定可以去試著考考科舉看的四名青少年,就全都被召喚到了老者面前。馬弁躬著身紹介道:「此郡中正魯公也,都來見禮。」
原來這位老者名喚魯寬,乃漢司徒魯恭之孫也,曾仕漢為汲縣令,陳長文定九品中正制以後,命其擔任右扶風的中正官。其實以魯寬的學問、資歷,本來是未必夠格的,但他一來沾了爺爺的光,二來也沾了長兄之光——其兄魯馗曾為太僕,與王允、士孫瑞等共誅董卓,後為卓將李傕、郭汜所殺,故此名重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