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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修以為當如何處?」
曹昂試探性地問道:「何不使姑婿到案,為吳質之證?」
曹操一皺眉頭,說要是是勛到案,就他那張嘴,吳質有罪也變無罪了呀。曹昂說那又如何?反正大人你是想頒特赦令的,而且吳質一小小縣長,就算有罪不罰,又有多大關礙?「若傷姑婿之心,兒以為,於大人之損過矣。」
曹操還在猶豫:「為不傷是宏輔之心,而將喪刺奸之明也。」
曹昂心說刺奸有啥明的?有罪變無罪就是喪其明?那回回無罪變有罪就不喪其明了?他本人也是反感特務政治的,所以趁機勸說曹操:「刺奸為相府屬吏,大人所欲即刺奸所欲,大人之明則刺奸自明。況楊孔渠亦姑婿故吏也,料不因此而心生怨懟……」
曹操說對啊,我怎麼把這碴兒給忘了,當即點頭:「此意甚好,子修可為吾致意孔渠。」你去跟楊沛打個招呼吧。完了還不忘教導兒子:「此即為政之權也,不可不慎。」
第二十七章、直面刺奸
曹操的丞相府,是在舊有司空府基礎上增建起來的,占地範圍頗廣。後世的所謂相府,大多只是宰相的私宅而已,公事都得到政事堂或類似政府衙門去辦理,漢代則不同,相府本身就是政府衙門,府內有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丞相屬吏本身也都有正式編制,不是後世那種編制外的私人幕僚。正因如此,那麼府邸規模之龐大,也便可想而知了。
當初將司空府增建為丞相府的時候,還出過一樁趣聞。且說匠人們建好了大門,請曹操前來驗看,曹操左瞧右瞧,完了不置一語,光提筆在門上寫了一個隸書的「活」字就閃人了。這是啥意思呢?匠人們琢磨不明白,生怕領會不了曹操的意圖,事後會遭到丞相的責罰,商量來去,有人就給出主意了:「主簿楊德祖機敏練達,最明丞相心意,何不前往求之?」還有人則說:「司直是宏輔亦丞相心腹也,兼為姻親,當並求之。」
他們的意思,咱們不明白不要緊,可以去請教明白人呀,而且請教完後,那二位要是領會錯了,咱將來也有託詞不是?於是分別齎了禮物去請是勛和楊修到來。
兩人施施然來到新建的大門之前,先互相行禮,然後抬眼朝門上一望,不禁相視而笑。楊修是當場就猜准曹操的心意了,是勛猜不到,但他本來就知道啊——《世說新語?捷悟第十一》中有載:「楊德祖為魏武主簿,時作相國門,始構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題門作『活』字,便去。楊見,即令壞之。既竟,曰:『門中『活,闊』字,王正嫌門大也。』」
倘若這事兒僅僅見載於《世說新語》,是勛還未必一下子就能想得起來,問題這事兒也被小說家引入了演義之中,只是把相府給改成花園了——歷代將之作為楊修亂抖小聰明,導致最終為曹操所殺的範例之一。
是勛從來不相信是因為類似的小事兒積累起來,才讓曹操深忌楊修,最終砍了那小子的腦袋——分明就是楊修身為機要秘書卻插手立嗣之事,還隨隨便便把曹操的心思密告給曹植,自己作死嘛。至於《世說新語》和演義等書上提到的抖小機靈,比方說猜「活」字這類事兒,是勛原本一直以為僅僅是傳說而已,沒想到——這事兒竟然還真有啊!
是勛不禁轉過頭去瞧瞧楊修,就見楊德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可見是瞬間便猜到答案了。是勛也知道答案,但他沒必要去跟楊修爭,當下只是朝著楊修一笑,那意思,我猜著了,估計你也心中有數。隨即轉頭對匠人們說:「楊主簿得之矣,可往問之。」至於我是不是「得之」呢,我不必提——我的身份比楊修可貴重多啦,既然他就能給你們答案,我又何必開口呢?
反正就剛才那微微一笑,楊修也肯定明白,是勛猜中了曹操的心意,這事兒傳出去,也不會有人懷疑聰明絕頂,又是曹操心腹的是宏輔只是裝模作樣,其實有瞧沒有懂。
事後偶爾在曹操面前談起此事來,是勛還笑著對曹操說:「丞相好興致,乃戲匠人也。」你跟那些沒學問的工匠打的什麼啞謎啊?曹操捻須大笑道:「一時興起而已,宏輔見笑——卿與德祖,果知吾者也。」
是勛心說提起明白你的心意,我比楊修不知道要拉開幾條街去,終究對面相處的日子本來就比楊修長,還有當代、後世那麼多記述和研究文章擺在那兒呢。話說楊德祖要是真的讀懂了你的心思,後來也不至於落不著個好死。
閒話表過,再說丞相府刺奸令史的署衙,就在相府西院,這地方距離其它辦事機構都遠,一般情況下也沒誰人敢去附近轉悠——大傢伙兒對那群特務都是儘量地敬而遠之啊,生怕他們找上門來,哪兒還有膽子自己湊上去呢?
不過這日卻不同,曹昂奉了曹操的旨意,不但答允是勛親自前來為吳質作證,而且還遍告相府內外,願意來瞧審案的,全都可以過來——曹昂的意思,這事兒就是悄沒聲地就了了,未必能夠洗清姑婿身上不實的污點,事情得傳出去,那對是勛才算是有個交代。
當然啦,此亦是勛私下對曹昂的要求也。
出乎曹氏父子意料之外的,消息一傳出去,來的人還真不少。其中大部分是是勛的親交好友,這好朋友上堂聽案作證,自己若不到場站腳助威,那不是太不給面子了嗎——當日為曹豹宴請的譙沛人士和兗州故吏,絕大多數都出席了;還有小部分是特意來瞧刺奸出醜的——誰都能料到曹昂這般處理,是偏向是勛的,再說了,是宏輔一耍起嘴皮子來,楊孔渠哪裡是對手?特務吃癟這事兒可是大快人心啊,不來瞧瞧可惜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