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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勛的潛台詞是:劉歆能假造,咱就不能假造嗎?在原本的歷史上,你小子後來逼獻帝篡位,那就又假造出一套儒禮來,並且傳流千古——劉歆為王莽所造之禮,後世無傳,而至於晉代魏、宋代晉,直到後梁代唐,一出出的禪讓鬧劇,其源頭就都在你的魏代漢啊。
只可惜他這話不能說得太明顯,而且俏眉眼做給瞎子看,包括曹丕在內,在座諸人貌似也沒一個讀懂潛台詞——可謂明珠暗投也。當下把眼一掃,就見眾人或者面露疑惑,或者黯然失望,有那機靈的,為著沒能探出自己的真實心意而懊惱,有那實誠或者說愚笨的,可能都懷疑禪讓這套既無禮則必非禮,是不是還能拱著曹操搞上一搞了。
是勛心說咱還是把話題引回文學上來吧,你們也就配吟風弄月,談談詩文,哪有摻和政治鬥爭的頭腦呢?因而淡淡一笑,舉起杯來:「今日良辰美景,得會諸君,是乃不能無詩也。然勛素不好舞樂,無以酬答,唯賞諸君之作,有所得也。君等可願聽否?」
呦,曹丕心說是宏輔也覺得手癢,打算下場做詩了?也好啊,估計再試探他也終究探不出什麼究竟來,不妨仍歸結於文事,聽聽他的大作,則今日之宴,也不算全然荒廢。急忙鼓掌為賀,表示願意聆聽雅構——眾人自然紛紛附和。
是勛心中正好有一首詩作,存了很久了,一直沒得著機會將出來販賣,今天用來壓場,足夠顯揚聲名,當下乃曼聲長吟道: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
此乃李太白最著名的一首五言古風,表面上是在慨嘆詩文之歷史,自《詩經》以來,時有沉浮,如今(盛唐)又至大盛之境,我當繼承優良的傳統,為詩壇再開新風。但其更深的含義,則是希望朝廷能夠重用自己,從而振作國勢,不負先聖之教也——所以談詩論文到最後,突然冒出一句:「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是勛前半段完全照抄李白原作,直到「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因為現在就是建安年間啊,你說什麼「自從建安來」?李白先言《詩經》為詩文之源頭,其次屈原之騷,再後揚雄、司馬相如之賦,乃至建安風骨,及於唐代,余皆不足論也。是勛不好提建安風骨,乾脆就給改成了「自從東遷來,綺麗不足珍」——揚、馬不都是西漢的嗎?那我就說自從東漢建立以來,詩文皆無足觀也。
李白詩再後面是「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歌頌唐詩的輝煌和唐代的興盛。是勛給改成了「聖代顯教化,師保貴清諄。群才屬休明,乘運共摩雲。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最後「我志在刪述」云云,李白大著膽子自比孔聖,是勛膽量沒他大,於是把「志」改成「慕」,結句變成——「我心慕刪述,垂輝映千春。步趨周公後,一掃眾氤氳。」
其實是勛這首詩跟李白的原作一樣,表面上論及詩文,象是在鼓勵在座的文人墨客,如今詩壇風氣上承《詩經》、屈騷、馬賦,一樣的言之有物,不重雕飾,諸君應當繼續努力,使時代文風更加強健,更加彭勃向上——但在詞句深處,也仍然潛埋著政治伏筆哪。
首先說咱們這時代「師保貴清諄」,師指太師、保指太保,連在一起,常指輔弼周成王的同族重臣周公和召公,在這兒是暗指曹操——老曹是當今的政治領袖,也是文壇領袖,咱們只要跟著他的腳步走就好了,不必考慮太多。結句又言「步趨周公後」,這「周公」當然也是指的曹操啦。
所以是勛的意思,只有在曹操的領導下,國家才能復興、文藝才有前途,你們捧老曹臭腳是沒錯的——少年啊,請繼續這條無恥御用文人的道路一直走到黑吧!
至於曹丕兄弟和諸文人有沒有聽出其中的潛台詞,是勛倒是也不在意。
終於文會結束,天色已然昏黃,是勛辭別了曹丕、曹植等人,因為來不及返回城內,便轉向管氏的莊院過夜。翌日歸許,收到消息,曹操已於兩日前通過轘轅關,進入河南境內——估計這時候都已經過了故都雒陽啦。
這日晚間,突然有客來拜。這位客人是披著斗篷,遮掩著容色,悄悄來到的後門,因為手持著是勛所交付的信物,門上當即延入,並且匆匆奔告是勛。這時候是勛剛用完晚餐,正逗弄著兩個閨女玩耍呢,只見遞上來的名刺上只寫了四個字:「濟陰故人。」
是勛見了,眉頭微皺,心底不禁一顫,心說他為什麼來了?
濟陰郡為兗州所轄,昔日曹德為濟陰太守的時候,曾經向曹操索求是勛,任為督郵,助其行縣。即在行縣的過程中,是勛認識了幾個人,一是吳質吳季重,見為廣衍長,二是寧可寧許之,見為昌邑令,此外還有一個當年程昱借給他的盧洪盧慈范,尚在都中。
那麼不用問啦,此來的「濟陰故人」,自然就是盧洪了。
盧洪如今的身份非常特殊,乃相府刺奸令史麾下從事,這一職位,此前喚作「校事」——說白了,盧洪是曹操駕前一等一的特務頭子。這種特務從來都只向曹操一人負責,就連曹昂也輕易不肯與之接觸,而今天盧洪竟然主動來找是勛,這事兒可非同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