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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群說我正想提這事兒,你最近貌似跟何晏走得挺近哪——「浮滑小人耳,慎勿與其往來。」
陳泰說:「平叔見為秘書,為崔季珪引為心腹,而季珪得上寵,實掌政事也,兒故與之交,為固吾陳氏耳。」
陳群聞言,不禁長嘆一聲:「季珪欲變是氏之政,而吾不識其何倉促若是。『治大國如烹小鮮』,為不敢撓,恐其糜也,政既成而急變之,民必惶恐,國必亂矣……」
陳泰趁機膝行兩步,靠近一些,壓低聲音問陳群,說老爹你覺得最近秘書省出台的那幾條新政如何?你本人究竟站在哪一邊?
陳群說:「農為本,商為末,重本而輕末,宜矣。然其輕也,非廢罷也……」我本人是不贊成是勛過於重視工商業的政策,但必須承認,工商業給朝廷帶來了不少的額外收入,也使得豪門大族一定程度上轉移了投資方向,使土地兼併的勢頭減緩。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重申以農為本,大加鼓勵耕織,而不是簡單地靠抑壓工商來凸顯農業——「昔桑弘羊為漢武課商重賦,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此非安民之道也。」
而且是勛昔日之言頗有道理,他說:「國重農而固,重商而富,不可偏廢。」商賈不事耕織,倒買倒賣而已,確實應當課以重稅,但什麼事情都不能做過頭,稅太重了,幾無利潤,必然導致流通萎縮,甚至良賈消亡,私商橫行,對於國家的安定是絕無好處的。話再說得絕對一點兒,哪怕你真想徹底除滅私人工商業,只保留官匠、官商,那也得一步步來,不可能一蹴而就。
再說了,如今豪商背後都有功臣甚至世家背景,阻力如此之大,今天有曹洪鬧事,明天還不知道誰會跳出來呢,國家初定,哪兒禁得起這麼折騰啊。話說他崔季珪倒是兩袖清風,我陳家昔日受是勛蠱惑,也占了兩處礦藏,如今被迫要都吐出來啊……想想還真肉痛。
至於解除鄭學的官學地位,那簡直就不可理喻,崔琰常說是勛是鄭門的叛徒,我看他此舉才是真正叛逆!我也知道如今鄭學已經被是勛修篡得面目全非啦,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以古文,以鄭康成之說為其基礎的,國家只有統一了思想,才能牢固民心。後漢時古文盛行,但建安朝以前,朝廷仍然固執地維護今文的官學地位,為的就是避免引發思想的混亂、朝局的動盪。你要是有本事再哄抬一門「崔學」出來,我也就捏著鼻子認了,如今竟允許百家爭鳴,這不是損人不利己,故意搗亂嗎?
此外,崔琰還想朝我的御史台伸手,真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季珪的很多政治理念跟為父頗為合拍,但他的手段卻是我絕對無法認同的啊。
拉拉雜雜一大套,陳群情緒一上來,乾脆把自己這些天的煩悶向兒子徹底傾吐。陳泰越聽越是竊喜,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問老爹:「兒常思晁錯之所以敗也,所謂『術不可不慎哉』,有治國之理,而無治國之術,藩可徐削,而必迫之反,則終身死,必矣——崔季珪將蹈其覆轍耶?」
陳群輕輕一搖頭:「晁錯之死,為疏不間親,欲割裂天家骨肉,非獨無術……」
陳泰突然間插了一句話:「則今崔季珪亦欲以疏間親,則其必死耶?」
第三十五章、魯難未已
羽林將軍,都督平、鮮二州兵馬,並暫攝州事曹休率領親信部曲,一路向東北方向疾馳,可是才剛抵達冀州魏郡,還沒到鄴縣呢,便得急使傳信,鄧艾、石苞等已然攻克了丸都山城,高句麗王位宮拋妻棄子,獨騎東渡馬訾水而遁。
好在信使趕往洛陽報捷,必沿驛路而行,正好被曹休撞見。於是曹文烈老實不客氣地親寫上奏,而把鄧、石之報附在其後,自命部曲返京奏捷——即便你還沒有得著消息,終究詔命已下,我是東征的總指揮官,按道理這奏報得我來上。
其部曲原路折返,匆匆回歸洛陽,可是進城之後,就覺得氣氛不對——我們離開洛陽也還未足十日啊,怎麼到處都有士人駐足議論,而且個個面帶不忿之色呢?尤其在經過太學的時候,竟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禁軍執戟而立——這是怎麼了?是領導來視察,還是太學裡發生命案了?
其實事情的緣由,還要從數日前說起,也不知道怎麼一來,都內謠言紛起,搞得是人心惶惶。謠言的矛頭無一例外都指向崔琰崔季珪,說他向天子進言,欲圖全方位改政——此前那幾條都只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更激進的還在後面哪。
首先,重提此前在群相會商時沒被通過的相關學術方面的新政,而且變本加厲:不僅僅結束鄭學的官學地位,還要將其徹底趕出太學,大家從此改念宋忠和綦母闓的《五經章句》;不僅僅清退學習成績不佳或者出身商賈、工匠之家的太學生,凡三代內無千石長吏者,無論師生,都要一概逐出。
其次,恢復漢政,收尚書歸內廷,廢罷商部,合戶、度、虞三部,不設尚書令、僕射等,各部直承帝命。
第三,停罷科舉,以中正為基礎,恢復薦舉制度,此前因科舉入仕,而無中正官中中以上品評者,一概沙汰。
其實這三條都極匪夷所思,那已經不是大逆不道的問題啦,簡直是自掘墳墓,略微懂點兒政治的都不會相信。問題世間本多愚氓,哄傳之下,理智的聲音反倒被逐漸掩蓋——或許我聽說和傳播的不是全部真相,而有所誇大吧,但察崔季珪此前的施政方向,他肯定會想這麼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