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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既治《春秋》而讀《左氏》,請教,宣公二年言及叔牂,鄭司農(鄭眾)謂是羊斟,賈景伯(賈逵)謂是宋守門大夫,何者為是?」
是勛聽了這問題就愣在當場。當然不是說這問題有多深奧,有多難解,而是……我靠你丫轉折也太生硬了吧?我剛把你跟你的弟子給問倒了,你們也不服個軟,也不反問我正確答案,竟然連哈哈都不打一個,直接就換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題目反問回來!這就是所謂儒者嗎?咱不帶這樣沒下限的啊……
他跟這兒發愣,眼瞧著宋忠的表情就挺得意。是勛更怒了,乾脆一擺手:「兩者皆非!」這回換宋忠愣住了,旁邊謝該拱手問道:「願聞其詳。」是勛就說啦:「若以鄭司農所言,叔牂即為羊斟,則斟前有語:『今日之事,我為政。』是坑害華元明矣,安得再敢砌詞以辯?若以賈景伯所言,則華元倘在城外,自然對話者為守門大夫,既已入城,其誰不可與言歟?」
一般認為,鄭眾的解釋有誤,賈逵的解釋正確,然而是勛偏要語出驚人,說他們倆全都錯了。謝該聽了這話就不禁愕然啊,追問道:「然則叔牂為何人也?」是勛一撇嘴,站起身來:「管他何人!」
第十七章、僭越王章
宋忠提出來考較是勛的,乃是《左傳》上記載的一個小故事:宋國執政華元領兵對戰鄭軍,戰前宰羊分饗士卒,但是他的車夫羊斟沒能吃到,因而心懷不滿。打仗的時候,羊斟就說啦:「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過去分羊你說了算,今天的事兒我說了算。趕著馬車就直接沖入了敵陣,導致華元被俘。後來華元回到宋國,跟一個叫叔牂的人有段對話,一個說:「子之馬,然也。」一個回答:「非馬也,其人也。」
鄭眾解釋說,這叔牂就是羊斟,他跟華元扯謊,說當時是馬驚了才把你陷入敵陣的,不關我的事。華元當場揭穿他:「不是馬乾的,而是人幹的。」是勛就說啦,這種解釋不對,既然羊斟已經說過「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的話,那是挑明了要公報私仇,而且不怕你知道,過後怎麼還可能扯謊呢?
賈逵的解釋跟鄭眾不同,說叔牂是宋國的守門大夫,他見到華元回來,就問啦:「是不是你的馬驚了才陷敵的?」華元回答說不是馬的問題,而是車夫的問題。是勛說這也不對,華元那時候已經進了城了,跟任何人對答都有可能,你怎麼能肯定這位叔牂一定是守門大夫,不會是別的什麼阿貓阿狗?
謝該聽是勛駁得都挺有道理,就不禁追問,那么叔牂究竟是誰哪?是勛一撇嘴,站起身來:「管他何人!」隨即大聲說道:「左氏記載其事,是責羊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正《詩》所謂『人之無良者』也。如今卿等固知某為國事而來荊州也,不速使我與劉牧相見,而反以經義難之。是有私憾耶?而實敗國事也!彼人既無良,尚孜孜計較叔牂為何人歟?!」
我是來公幹的啊,不是來遊學的哪,你們就光知道跟這兒難為我了,就沒人趕緊去請劉表出來跟我見面嗎?你們這也是「以其私憾,敗國殄民」的「人之無良者」吧?你們還有資格研究經典?還有餘暇考究叔牂究竟是誰?!
是勛這話說得挺重,幾乎就等於指著謝該、宋忠等人的鼻子開罵了。謝、宋二人聞言是面色大變,可是一時又想不出啥詞兒來反駁,堂下倒是驟然響起一片抗議之聲,估計那都是兩人的弟子或者再傳。這要擱兩年前,借是勛一個膽子他都不敢這麼當面責罵經學大師,而且眼見犯了眾怒,當場就得嚇得尿褲子。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一則他是氣極了,二則自己已是官身,難道還怕一些學生不成?當下雙眉倒豎,轉過頭去,目光就如同機槍一般橫掃一眾學生,大聲喝道:
「儒生以致用為功,經師以求是為職(這句話,其實是章太炎說的)。如今天子蒙塵,中原板蕩,一二經師老於章句可也,汝等少年,便應學以致用,芟夷大難,興邦安國。昔張良、陳平、鄧禹、耿弇又何曾讀經?通『五經』者,王莽也,劉歆也!汝等是欲為皓首窮經之腐儒耶?是欲為以經典為其兇器之莽、歆耶?我與諸公論經,汝等自應安坐靜聽;我今論及國事,汝等更何由喧譁吵鬧?都說荊州學宮匯聚天下俊才,難道便是這般無規矩,無禮儀嗎?!」
學生們是不知道啥是機槍啦,可是他們就覺得是勛一雙眼睛怒火熊熊,跟電光一般橫掃過來,同時一番宏論堂堂正正,如金石墮地,就當場全都嚇得鴉雀無聲了。前一分鐘,這兒還跟菜市場似的呢,後一分鐘就真有點兒象是學校了——當然不是美國的學校。
是勛罵完了經師再罵學生,終於一直憋在胸中的憤懣得以徹底傾吐出來,當下是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就跟三伏天喝了一整罐兒冰啤酒似的,通體舒泰啊。轉過頭,他又環顧潁容等眾人,腦袋昂著,嘴巴撇著,光用眼底餘光掃人,一副占據道德至高點的凶蠻嘴臉。當場就有幾名經師開始發抖,就連潁容他們也紛紛垂下頭去,不敢與是勛的目光相接觸。是勛心說成了,老子大獲全勝,劉表呢?趕緊叫他出來,老子遞了曹操的書信就要扯乎哪!
他料想的沒錯,其實劉表也早就來到了學宮,故意的不露面,要瞧是勛跟眾多學問大家的辯論。這會兒一見形勢不妙,兗州來的那小子就氣焰囂張,力壓當場啊,於是趕緊命從人通報:「鎮南將軍、荊州牧、成武侯到!」他隨即「登登登」地就快步排開學生們,進了大堂,先朝眾人羅圈一揖:「表來遲了,有勞諸君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