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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返回縣城,去氏家的貨棧打探消息,貨棧里還有幾個當晚一起保著氏勛氏公子打算從南門落跑的半熟臉,知道他曾經救過少主的性命,對他還算客氣。果然,氏勛早已經返回朝鮮去了,不過很可能並未進城,而是居留在列水以北的家族莊院當中。
所謂列水,就是流經朝鮮城北牆外的一條大河,根據阿飛另一世的記憶,在平壤旁邊的,那肯定是大同江了吧。
從縣城前往氏家莊院,距離其實並不算遠,還不到一百里地,阿飛花費了整整一個白天,那天傍晚時分,終於進入了莊院的範圍。那是一片占地好幾畝的建築群,土牆外有木籬環繞,並且角落上還豎立著幾具粗陋的箭櫓。他還沒能找到入口的所在,忽然耳畔一陣狂吠,只見一群猛犬也不知道從哪兒撲將出來,惡狠狠地直取自己的哽嗓咽喉!
第七章、寄身豪門
一路上,為了防備意外,阿飛的左手始終緊握著那張舊弓,而一支鵪鶉羽箭就藏在包袱當中,露出一點點羽尾,右手略微一彎便能抽出。他自學成才的箭術當然乏善可陳,但論起連射的速度來(雖然是使弱弓,並且完全不保證精度),卻已可勉強躋身次九流高手的境界了。
所以說,他完全有機會抽出箭來,半拉開弓,給那領頭撲來的猛犬正當狗臉,狠狠一發。但是右手才剛觸到箭羽,他卻突然猶豫了——「這可是氏家的狗啊,又不是野狗,萬一傷了它們,這種大家族為條狗當場把人打死都是很有可能的……」
就這麼一猶豫,那條猛犬便已然撲中了他的胸口,撲得他仰面便倒。隨即就覺得脖頸上微微刺痛,並且非常的溫熱潮濕,很快,同樣的感覺又從雙肩、雙臂、雙股和雙臀上陸續傳來……
「我靠這是要把老子分屍啊!」心下無邊的驚恐,卻全身都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時候不大,一個粗豪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耳畔響起:「哪裡來的小賊,竟敢來我們莊裡踩盤麼?!」
「我不是賊!」阿飛急忙大叫,「我是來尋氏公子的,包袱里有他給我的信物!」
「信物?」只聽那聲音吆喝幾聲,立刻全身上下的溫熱都瞬間退去了,只有潮濕和刺痛還在。阿飛才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來,雙眼一瞥,卻見一柄寒光閃閃的環首大刀正橫在身前,距離自己的脖子還不到兩厘米遠……
只好躺在地上摸索,好不容易從包袱里把氏公子氏勛所給的那條竹片給抽了出來,雙手捧著,遞給來人。他這時候才有機會打量,只見此人身高塊兒大,一張黑臉如同塗炭,雙眼圓如銅鈴,絡腮鬍子根根直立似針——「我靠這傢伙去演張三爺形象無敵啊!」
那人右手持刀不動,左手接過竹片,就著昏黃的夕陽仔仔細細,看了很久。「那個……」阿飛大著膽子提醒道,「老兄你拿反了……」
「拿反了又如何?!」那人狠狠地一瞪銅鈴般巨眼,「反正我也不識得字!」
——我靠不識字你還有理了?不識字你盯著瞧那么半天……
後來才知道,此人也有一個頗為偏僻的姓氏,姓倫,單名一個令人無比抓狂的「家」字……乃是氏家世代的忠奴。
且說倫家拋下一條麻繩來,讓阿飛自己把自己雙手反背,纏了好幾圈,然後就挺著刀,牽著繩,在兩排惡犬的注目禮下,押著阿飛進了氏家莊院。
阿飛被迫在柴房裡蜷了一宿,因為據說倫家的主公和少主正在用膳,用完了膳還得算帳,算完了帳還得沐浴,沐完了浴還得睡覺,所以,今天沒時間搭理他。
直到第二天將近中午了,飢腸轆轆並且因為雙手被綁而無奈尿濕了兩腿的阿飛,才終於見到氏勛。當下他發動了自己兩輩子全部的表演天份,跪在氏勛面前是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地備述自己如何家破人亡,也不求那一百五十錢了,只求賣身到氏家為奴,以苟延殘生啊。
氏勛捏著鼻子擺擺手:「先押下去好生洗刷一番,給他換套衣裳,再來見我。」
於是阿飛就被倫家和另外幾個姓倫的大漢一擁而上,剝了個精光,隨即在淫笑聲中被兜頭幾瓢涼水,拿刷驢馬的刷子上上下下一頓好搓。直到洗刷完畢,幾件寬大的粗麻衣服被扔到他臉上,膽戰心驚的阿飛才終於鬆開了自己捂著菊花的雙手……
氏勛在空曠的曬穀場上「召見」了阿飛,見面後第一句話就是:「你在夢中,究竟讀了些什麼書?」
早就預料到會被探問類似問題的阿飛,腹稿都打過好幾遍了,當即跪倒在地,回答說:「有《論語》,有《孫武》,有《孟子》,有《詩經》,小人也記不得幾段,那老人嘆氣道:『資質不足,究是無用,還是放汝去吧,將來遭遇貴人,且好生輔佐著。』我就醒來了,原本記得的幾段,卻又忘了大半……」
很久以後,已經徹底騙得了氏勛信任的阿飛,才知道自己當時的應答是多麼精明,多麼可貴。原來就在他遭數名大漢和涼水、刷子蹂躪的同時,氏勛將此事稟報給了其父氏伊,氏伊沉吟半晌,回答道:「此子既有非常際遇,將來必成大器,只可惜他是個夷人,從來外夷而為中國之患者,莫不有此神授傳說。還是殺了的好。」
氏勛阻攔其父,說:「夢中得書,終是虛妄,且待兒子細細盤問過了真偽,那時大人再殺他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