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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全都站起身來,向劉表還禮——就連是勛也不敢再昂著腦袋,拿白眼兒翻人了。等到劉表在上位坐下,往下壓一壓雙手手掌:「諸君請坐——來啊,快上酒食。」才終於把各人面前的白開水都撤下去,換上來還算豐盛的酒菜。
是勛本能的覺得不對——劉表這一出現,自家的氣勢立刻就給壓下去啦,而且要是借著歡宴,再次把氣氛給調節過來,說不定這場考試就要重打鑼鼓另開張。想到這裡,他急忙舉起杯來,朝向劉表:「勛受我家主公曹兗州之命,前來拜謁劉使君,請先為使君壽。」
他是想跟劉表喝一杯酒,也算是赴了宴了,然後就開始說正事兒。但是沒想到劉表微微一笑,把酒杯左右一揚:「諸君都請痛飲此杯。」酒才入喉,便又搶先說道:「諸君都是今世的經學大家,難得今日相聚,表得與會,何幸如之?便是從事也是鄭康成的嫡傳,定然於經學上有獨到之秘。表無所長,唯能保安此荊襄一地,以養育儒者而已。儒者興,則國家安……」一指堂下的學生們:「汝等也都要虔心向學,方不負平生之志也。」
是勛心說好一個劉景升,這嘴皮子也挺利索嘛。我才剛說國家混亂,儒者應當學以致用,他就說「儒者興,則國家安」,我才在教訓學生們不要皓首窮經,他就勉勵他們「虔心向學」,合著打算就這麼一招小推手,要把老子的話全都一推六二五嗎?
劉表這話一說,場中氣氛瞬間又變,當場就有一個是勛叫不出名兒來的經師開始捧臭腳:「使君所言是也。經中有濟世安邦之大道,不通經又如何修身、齊家,如何安民,如何平天下呢?是故《小戴禮記》云:『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是先生以為如何?」
是勛心說如你娘何?幸虧這是《小戴禮記?大學第四十二》里的話,後來朱熹把這篇單列出來,成為儒家新經典「四書」之一的《大學》,老子前一世還算正經讀過。你要是提其它篇章,老子還真未必能懂,就算懂也懂得不深——話說《易》和《禮》是老子的弱項啊,回去得要惡補一下。
這句話的基本含義是:做事不能本末倒置。對應劉表的話,那意思就是說咱得先讀經、修身、齊家,然後才能安定地方,等安定了地方以後,才能談得上平天下、興漢室。你要那些經書還沒搞懂的學生們去定國安邦,那不是扯蛋嗎?是勛心說你這話不值一駁,可問題是直接用大白話來駁了,還是引經據典地駁哪?正在考慮呢,忽聽堂外竟然又是一陣喧譁。
是勛就奇怪啊,我這兒還沒開口呢,學生們難道又急了?轉頭望去,卻見學生們喧譁是喧譁,但全都拱手作揖,還左右分開一條道路來,隨即便見一位老者,背著雙手,施施然地邁上了台階。
啊呦,是勛心說趙老頭兒這是幹嘛來了?也來談經?老子應付宋忠他們就挺吃力了,哪兒還禁得起你這尊大神啊?
他還在疑惑,劉表首先站起身來:「趙太僕因何而至此啊?」趙岐一拱手:「聽聞群賢畢集,宴會學宮,談論經典,老夫不告而來,欲一聆君子所教,唐突了。」
包括是勛在內,眾人全都起身向趙岐行禮,劉表也趕緊讓添一張蓆子,把趙岐安排在自己身邊。趙岐坐下以後,先朝是勛點點頭,然後環顧眾人,開口問道:「不知適才都談了哪些經典啊?」
有人就回答,說聊了聊《左氏》,說了說《小戴》。趙岐捋捋鬍子:「提起《左氏》,老夫正好想到一段:僖公二十四年,襄王奔鄭,二十五年,晉師返王,夏四月——『戊午,晉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請隧,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溫、原、欑茅之田。』晉文有大功於王室,而不能隧,何也?」
潁容聽了這話,就不禁眼皮一跳,回復道:「隧為王章也,晉侯即有大功,而不可隧,僭越也,非禮也。」
趙岐冷冷地一笑:「然而,九旒龍旂豈非王章乎?」
啊呦,是勛暗中一拍大腿,敢情這老頭兒是來幫自己的!
第十八章、無心插柳
是勛一肚子火,趙岐只有比他更為憤懣。他本意是想到荊州來搬救兵,保獻帝的,但是還沒進城呢,就先從是勛嘴裡聽說了劉表郊祀之事,然後又親眼得見劉表僭越九旒的王旗。進城以後,他先出示了天子的詔書,詔書上寫得很簡略,光說「勤王」了,沒說是派兵勤啊,派伕勤啊,還是進貢勤啊。趙岐也不明說,就要看看劉表和他麾下謀士們的表現。
結果鄧羲說咱得向天子獻禮,蔡瑁說聽聞雒陽正修宮室呢,咱不光出錢還得出力啊,只有蒯越說得最貼近:「須將兵北上,以衛天子。」劉表問他派多少兵馬為好,蒯越一沉吟:「派兵若多,恐楊奉、韓暹等疑有異心,反與天子不利——三千足矣。」
趙岐當場差點兒沒氣瘋嘍——你以為我真是來找你們助修宮殿的啊?還是來找你們支持董承的?我是想你們把那些挾持天子、殺戮公卿、跋扈胡為的各路軍頭兒們,還留在長安的李傕、郭汜也好,護在安邑的楊奉、韓暹也罷,全都給剷除了啊!我是給你劉景升一個做城陽景王劉章的機會啊!誰能想到,堂堂荊州八郡,竟然會怕了楊奉、韓暹,因為怕他們起疑心就只打算派三千兵去!三千兵管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