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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勛的態度很明確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袁紹既已認慫,可能他就此一蹶不振,再難復興,那麼先放一放也無所謂;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萬一要再重新振作起來,利用幽州這最後的根據地,收攬胡騎、積草屯糧,不定哪天重為朝廷之患,可該怎麼辦?
故而是勛是主張繼續北上,犁庭掃閭,徹底平滅袁紹勢力的,但是他不肯明說,反而借詩寓意,雖然沒什麼詳細的分析,說服力更比旁人來得為強。曹操一捋鬍鬚,正待即下決斷,突然門外傳報:「京城荀令君有書呈上。」
荀彧的信里說了兩件事:一是最近大司農鄭玄連日操勞,不幸病倒,使得各地秋糧的徵收和運輸受到一定影響;二是因為關中動亂,西方的貢賦無法期待,而兗、豫、徐三州皆為平年,未必足夠供應大軍用到明歲春耕。荀彧一則拍胸脯表決心,自己殫精竭慮,也一定要為曹操解決了糧秣問題,同時也建議曹操,最好把戰事控制在年底之前終結,則不致於涸澤而漁,對地方生產、國家財政造成太大的損害。
如此一來,曹操不禁又猶豫了,眼瞧著天色已黑,只好散會,等大傢伙兒都琢磨清楚了,明日再議——終究這消息來得太過匆促,恐怕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把利弊琢磨透徹。
是勛告辭出來,返回鉅鹿城內暫居之處,剛抹了把臉,氣還沒喘勻呢,突然門上來報:「許攸求見。」是勛聞言一愣,隨即微笑起來:「許子遠亦知欲說曹公,必先說我乎?」
倘若此番奉使前來,為袁紹請和的乃是荀諶,那麼過來找自己本在情理之中——當然啦,荀諶已被曹軍拿獲,而就算沒被拿獲,肯定首先去找侄子荀攸——然而來的是許攸,他跟自己又沒啥交情,幹嘛突然間找上門來?不用問啊,這肯定是希望自己在曹操面前幫忙袁家說項。是勛並不妄自菲薄,他知道如今軍中,第一個能夠影響曹操決議的是荀攸,第二個是郭嘉,第三才輪到自己,但架不住自己比那二位能說會道啊,「舌辯」技能一開,即可與荀、郭拉齊,甚至略略過之。所以許攸不去找荀文若,不去找郭奉孝,第一個就跑來找自己了。
終究許子遠非普通袁氏使節也,他是曹操的故人,曹操還希望能夠拉攏他、說降他,所以只是遣人監視而已,並不約束他在鉅鹿城內的行動。許攸因而得以到處轉悠——當然啦,軍事重地是不讓進的——打聽了是勛所在,便連夜摸上門來。
是勛也挺好奇,許子遠將何以說我耶?若是獻上金帛,自己可不會假清高,該收就收下,轉過臉來交給曹操便是,而以曹操的個性,估計會允許自己把錢留下——這倒是也挺不錯啊。
於是親自出迎,把許攸讓入室內。隨便寒暄幾句,許攸就問了:「我主請成於曹公,還須侍中向朝廷進言,寬赦我主之罪。」
他不提讓是勛勸說曹操答應求和,即刻退兵,光說等你們退兵返回許都以後,你得幫忙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啊——還特意不喚是勛之字,反以名爵相稱——仿佛和議已是板上定釘一般。是勛不動聲色地答道:「若我主許成,勛自然為幽州太平而上奏天子,請赦袁將軍。然而我主未必許成……」你就別繞圈子了,你的來意我都明白,你打算怎麼說服我,拿出點兒實際的來吧。
許攸左右瞧瞧,卻不說話。此時室內並非只有他和是勛而已,是勛還叫了諸葛亮、郭淮二人相陪,也都跟許攸簡單介紹過了。是勛的意思,我門客也不少了,但大多派不上什麼用場,而就算能夠派上用場(比方說董蒙),亦已成型,難以再教,只有這倆小年輕,我得好好培養培養,異日方為不世之大才——正好讓他們過來聽聽許攸怎麼說的,增長一下見聞、經驗。
許攸光斜眼不開口,那意思,請是勛摒去旁人,便好單獨相談。是勛微微而笑:「孔明、伯濟,皆某心腹也,子遠可放言無忌。」許攸搖頭:「若待攸言辭出口,宏輔再卻令客時,恐為不美。」你怎麼知道我即將要說的話,這倆小子也能聽呢?還是先把他們轟出去為好。
是勛心中疑惑,不知道許攸是假裝神秘還是真有意料之外的言辭。有啥話連心腹門客都不能聽?就算想我暗中勾連袁紹,背反曹操,那也不至於轟人啊。除非……以符命讖謠,說我篡位?
心裡打了個突,但隨即覺得可笑,自己未免想太多了——自己一介文吏,手下將不過三,兵就幾百個,就算全中國有一千個人想要篡位,論實力自己也得排到老末。這妄想太不靠譜了,可是舍此之外,還有什麼必須背著孔明、伯濟,他要單獨跟自己說呢?
他還在猶豫,諸葛亮先站起身來,朝是勛一揖:「既如此,弟子暫退。」是勛心說孔明你倒是真夠敏的,你知道要是許攸接下來的話自己能聽,不必再跟屋裡呆著,我過後肯定會告訴你,若是不能聽,還是早點兒閃人為好。郭淮的反應就比諸葛亮慢了一拍,要等諸葛亮扯扯他的衣襟,方才驟然醒覺,於是二人一起退下。
室內就光就剩下是勛、許攸二人了。是勛上下打量這位智計無雙的許子遠,就見他年近五旬,瘦面長須,身上沒有幾兩肉,一雙手跟鳥爪子似的。單獨相處,你就算想劫持我以要挾曹操,除非暗中練過什麼內功,否則一瞧樣子就肯定打不過我啊——你究竟在想些啥呢?想跟我說些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