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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勛果然不為所動,當下就把手裡的刀給舉起來了:「多言無益,某這便斫下汝的首級,以祭奠先父!」
是勛忍不住就把左手給抬起來了,在額前一遮——當然啦,他沒練過鐵布衫,靠胳膊是攔不住刀刃的,那只是本能地防禦反應而已——嘴裡趕緊又勸:「即殺我,卿父亦不能復生,反促卿死,何必……」心裡卻在想:老天爺啊,你是真想弄死我嗎?!趕緊的,趕緊來個奇蹟般的轉折呀,突然有誰撞破大門衝進來救我啥的……
當一個人渴盼奇蹟的時候,無疑,他已經接近於徹底放棄了……
「嘭!」突然一聲巨響,大門真的被撞開了……
董勛執刃相對的時候,是勛怕激怒對方加緊動刀,所以沒敢把自己的手按到劍柄上去,等到身前已無利刃了,左手卻不由自主地,牢牢捏住了劍柄,仿佛那樣心裡能夠更踏實一點兒似的。
方才那電光火石之間的變化,過後想來,恍然如夢。眼瞧著董勛就要把刀給砍下來了,突然大門被撞開,隨即一個人影背對著璀璨的夕陽就在門前現身,董勛轉頭一望:「你……」只聽弓弦響處,董勛仰天便倒。
一支箭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窩上,箭羽仍在抖顫個不停……
是勛正在驚愕,門前那人已大步入室,反握短弓,朝他深深一揖:「小人救護來遲,死罪!」
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凝定心神,定睛觀瞧,只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身長接近八尺,上衣下裳,是士人裝扮。瞧相貌,比董勛瞧著更眼熟,卻也同樣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卿何人也?」
天曉得,今天這句話他也不知道問過幾回了。
那年輕人沉著地回答道:「小人董蒙,昔於家中,曾見過侍中一面。」說著話直起腰來,伸手一指董勛的屍體:「此賊隱瞞出身來投,家中未能察及其奸謀,不想他勾結衛氏,竟欲加害侍中。小人得訊,匆匆來救,天幸侍中無恙。」
哦,是勛想起來了,此人乃是聞喜董氏子弟,自己當日巡遊各縣,拜訪大族,似乎確實在董家見過他一面,只是他輩分既低,又無顯名,故而並未有所攀談。
據董蒙說,河間董氏本是河東董氏的分支,故而董勛在其父遇難後,即千里來投——當然啦,他沒敢說自己是董承的兒子,只說是前解瀆亭侯夫人董氏(也即靈帝朝董太后)之親。董家不疑有他,加以收留,卻不料董勛跟衛氏勾結起來,想要謀害是勛的性命。董蒙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追蹤前來,這才被他於千鈞一髮之際射殺董勛,救下了是勛。
董蒙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些家中僕役、莊丁,所以順利地殺盡了董勛的同黨——當然也包括那個誆騙是勛來此的衛霄——還救出了遭綁縛的四名是勛部曲。於是護送是勛回城,途中千懇求萬道歉,生怕是勛因此而怨懟董家。
是勛死裡逃生,一路上聽得多,說得少,總垂著頭,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當然啦,對於董蒙,他還是笑臉相對的——終究對方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啊。不僅如此,當終於安全返回安邑郡署以後,是勛還特意挽留董蒙,設宴款待。酒過三巡,他探問一下董蒙的學識,出乎意料之外的,這小年輕聰明伶俐,問一答十,貌似確實是個可用之才。
是勛不禁就問啊:「前日拜訪尊府,未見能學而致用,一如公盛(董蒙之字)者,何也?」我光被迫跟一票老腐儒談了半天的經,為啥呢?
董蒙苦笑一聲,答道:「敝家自先祖公(董仲舒)以來,皆以經學立身,蒙自幼頑劣,好研刑律而疏於經傳,以是不為家中所重也,慚愧。」
是勛聞言,微微一笑:「是棄珠玉而貴其櫝也,不亦鄙乎?今天下紛亂,戰禍未止,人心不定,正須公盛之才——吾欲召公盛為客,助我一臂之力,公盛意下如何?」
董蒙大喜,趕緊離開坐席,跑到是勛面前跪下:「侍中……主公厚愛,蒙安敢辭!」
是勛抬起雙手來虛虛一扶:「公盛請起。吾愛卿,非因卿救我性命,為卿確有命世之才具也。」話說到這兒,微微一笑,隨口又問:「此番使董勛劫我,乃為公盛之所計否?」
突然聽聞此語,董蒙嚇得臉兒都青了。
第九章、明察秋毫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載建安十八年,獻帝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曹操為魏公,以冀州十郡為魏國,裴松之疏列勸進群臣,即於「都亭侯薛洪」、「關內侯王粲」之間,錄有「南鄉亭侯董蒙」之名。
當然啦,這種犄角旮旯里光露一小臉兒的貨色,是勛肯定是記不住的,他光知道,董蒙字公盛,乃董仲舒十四世孫,是聞喜董氏的小宗子弟。董氏,據說源出唐虞時豢龍者董父,裔孫辛有為周大夫,辛有孫董狐為晉太史,遂定居在河東聞喜。分支或徙廣川,有董仲舒,或徙雲陽,有哀帝大司馬董賢,或徙臨洮,即出董卓,或徙河間,即董太后、董承之族也。不過自從董仲舒成為一代儒聖以後,各支董氏就都按序排輩兒,自稱乃仲舒之後裔。
所以算下來,董承為董蒙之兄,董勛算董蒙的侄子——雖然他年齡比董蒙要大。
董勛挾持是勛,欲謀害之,為董蒙所救。是勛於逃得生天,在董蒙的陪伴下返回安邑的途中,就一直在想啊:這是不是一個契機呢?我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給河東的世家大族來一場大清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