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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禕灰溜溜地滾蛋了,魏諷、任覽也被押將下去,劉偉、張泉沒臉再留,匆匆辭別,隨即鄭渾瞬間就變了一副面孔,朝是勛深深一揖,諂笑道:「此皆渾之誤也,幾使小人奸計得售,有傷是公令名。即請歸宴,渾當進酒賠罪。」其屬吏、士紳等也皆圍過來鞠躬如也,懇請是勛消氣——咱們還是繼續回去喝酒吧,別為了這些混蛋壞了您的心情,更重要的是,別為了這些混蛋壞了咱的感情。
然而是勛卻杵在當地,半晌一動不動。鄭渾正感有些下不來台,想要轉過頭去懇請關靖或者周不疑幫忙轉圜,卻見是勛突然伸手過來,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文公,且借步說話。」鄭渾這才直起腰來,吩咐眾人:「即可返宴,溫酒以待是公。」然後跟著是勛,幾步離開人群,到一旁說悄悄話去了。
那麼是勛要跟鄭渾說什麼悄悄話呢?他說:「今日之事,文公以為,其指在勛乎?只恐項莊舞劍,意乃不在劍也。」
鄭渾聞言,腦筋一轉,便即明了,不禁微微一個哆嗦,就覺得背後全都是冷汗,夜風掠過,遍身寒意透入骨髓……
第三十七章、項莊舞劍
是勛悄悄跟鄭渾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此不可不慮者也。
你以為今天陳禕、魏諷他們設下圈套,僅僅為了損害我的名聲,想要拿我當墊腳石,好踩著顯身揚名嗎?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吧?你想想魏諷曾經背誦過《求賢令》,質疑曹操「唯才是舉」的用人方針,陳禕也說我「豈不欲進道德之士以察其弊,而特使魏王『唯才是舉』耶」——矛頭所指,不會其實是曹操吧?!
曹操「唯才是舉」的用人方針,確實與傳統儒家道德相齟齬,也必然一定程度上動搖世族的根基——自東漢朝中期以來,世族便慣於標榜道德,掌控輿論,以此來穩固本階層的地位。陳群急著要提出「九品中正制」來,就也有想扭轉曹操的用人傾向之意圖——中正品評人物,本是道德第一、才能第二、家世第三,可是沒過多少年,就徹底被世族給掌控了,為啥呢?因為世族最宣揚和崇尚道德嘛,所以家世就可以等同於道德嘛,你們庶族哪怕才能再高,我說你道德上不過關,那就是不過關,且先往後排著。
故此曹操簇新的用人方針才一出台,當即便遭到各方面的質疑。當然啦,曹操的勢力和權威跟那兒擺著,除了孔融之類赤膽忠漢還不考慮後果的傢伙以外,誰都不敢明著駁斥。但陽奉陰違者,私下異言者,真不在少數,這也是原本歷史上曹操先後又發《敕有司取士勿廢偏短令》和《舉賢勿拘品行令》,一再重申自己用人理念的重要原因。
由此觀之,魏諷、任覽質疑「唯才是舉」,認為德在才先,那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就連陳禕雖然身為丞相司直,是吃曹家飯而不是劉家飯的,卻偏偏不值曹操所言,逮個機會跟朋友面前發發牢騷,亦尋常事也。哪怕他們趁著是勛辭職的機會,故意在是勛面前攻擊曹操的政策,只要別太過火,是勛也只好忍了——「因言成罪」這種事兒,就連曹操都不敢常干,收拾個孔融還要絞盡腦汁,何況比曹操要臉的是勛呢?
可是魏諷、陳禕不但一口咬定是勛貪污受賄,甚至私自調動郡兵,想要搜查是勛的行李,還一口一句「魏王唯才而不唯德,乃專為是公所設耶」,那他們的真實意圖就相當值得懷疑啦。若僅僅想要污衊是勛,大可以高張曹操的旗幟——比方說曹操提倡節儉,反對奢侈浪費——效果必然更佳,哪有用反曹操的理論來攻訐是勛的道理呢?
其實彼等的真實用意,不會是想利用把是勛搞臭的契機,正面質疑曹操的用人理論吧?
你瞧,老曹就因為你用人唯才不唯德,所以身邊兒才出了這麼一偽君子、大蠹蟲。那麼你是被是勛蒙蔽了呢?還是知道裝作不知道,為用其才而忽視其德呢?你這麼做,真的能將天下引向太平繁盛嗎?
曹操終究也是士大夫出身,最基本的臉面還是要的,不可比之以後世什麼朱全忠、石敬瑭一類純武夫。這年月哪怕董太師、呂涼公,也不敢徹底忽視士林輿論哪。
所以啊,文公,你說陳禕、魏諷等人所為,是不是想要打曹操的臉,污曹操的名呢?
鄭渾聞聽此言,焉能不驚?好麼,我的轄區內出了這麼幾個膽大包天,想要髒污當世大家是宏輔的混蛋,那就夠我喝一壺了,倘若出來的徹底是反賊——當然啦,是反曹不是反漢——我這窄肩膀真能扛得起來嗎?我這官兒是當到頭了吧!
其實是勛所言,也僅僅出於個人猜測而已。倘若對手換了旁人,他心理還沒有那麼陰暗,未必會想到這一出,但對手偏偏是魏諷,那可是將來史上留名的反賊啊(先不管是不是冤案),是勛本能地便會想到,那小子究竟是反自己呢,還是想趁機反曹?況且構陷國家大臣雖是重罪,但頂多也就苦役或者流放而已,隔幾年遇赦而免,他魏子京又是一條好漢。是勛剛才殺心都已經動了,豈能容得魏諷如此輕易脫身?
受這兩個因素的影響,是勛熟思過後,便即悄悄地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鄭渾,並且指點他:「陳禕為丞相司直,聞魏諷於關東頗有虛名,如劉恭龐、張子布等盡受其惑,若彼等有叛曹之心,不亦駭人乎?文公當嚴察之,勿使吞舟是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