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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曄趕緊開口,好不容易才把曹洪的話給圓過來,那意思希望皇帝以倭使事下詔,復是勛太尉銜,而至於之前那道詔書,就當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好啦。是勛是不是真有過錯,咱們含糊過去就得啦。
最終曹髦說了:「遠使尚在途中,未至洛也,而是宏輔亦始出蜀。且待彼歸,再定可也。」先等是勛返回洛陽,我再下決斷吧,你們且讓我多思忖兩日,如何?
是勛聽桓范說到這裡,不禁皺眉:「天子因何而必罪我耶?」那麼好的台階都不知道下,這孩子是真傻呢,還是一定要跟我過不去?「其乃迂執孝道,不敢變先帝成命耶?抑或深怨我耶?」
這個問題一定要先搞清楚,曹髦是因為沒有政治經驗,所以不知道是否應該收回成命呢,還是他壓根兒就不想收回成命,他心裡對我有怨氣呢?只有搞明白了這個問題,才能確定我等該當如何出招應對。
是勛已經基本上打消了返鄉隱居的念頭啦。倘若曹髦是真不懂事,所以辦岔了,好,我可以原諒他——左右不過太尉一個勛職、虛銜而已,老子沒有那么小肚雞腸,這點兒都放不下——然而原諒歸原諒,直接把國家交到他手上,我不可能放心啊。就曹德、華歆、王朗輩,真能扶得起一個阿斗嗎?我必須繼續立朝,甚至尋機輔政,嘗試著一步步把他教育成熟了,然後才能說得上「功成身退」。辛辛苦苦輔佐曹操打下天下來,可不能交給個熊孩子玩兒壞了。要是自己返鄉十年二十年,歷史慣性卻又搞出個「永嘉南渡」來,那可怎麼好?!
即便實在教不好,沒有關係,曹家還那麼多人呢。彼若真敢為昌邑,我獨不能效霍光耶?!
倘若曹髦確實在內心深處怨恨著自己呢?那自己此時抽身,就更是太阿倒持,不智之甚。等小傢伙長大成人了,羽翼豐滿了,布置妥當了,誰說他肯定殺不了我?!人若溺水,得草即扶,難道還不許我提前掙扎一下嗎?
當然啦,不肯退步,反欲歸朝,大方向上雖然相同,但因應兩種不同的情況,應對的具體方略也當有所差異。要是曹髦真傻,我就必須強力反擊——從來熊孩子都是大人慣出來的,這時候就該先照丫臉上來幾個響亮的耳光,給他長長記性,然後再徐徐教導之。倘若曹髦怨恨自己呢?那就不可硬來啦,以免對方惱羞成怒,鋌而走險。必須先放低姿態,只求得立朝中,然後繼續厚植黨羽,實掌權柄,再找機會為伊尹、霍光事……
所以是勛沒等桓范把最近洛中的情況匯報完畢,就忍不住搶先問他,皇帝為什麼一定要責罰我,褫奪我太尉之銜?緣由何在,你們在洛陽可曾探查明白其中的真相了嗎?
桓范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拱手向是勛道:「以公子與范之揣測,天子如此,恐實受小人之挑唆也。」
是勛雙眉微皺,忙問:「小人者誰?」
桓范反問道:「據公子云,主公曾與崔季珪有隙耶?」
第六章、一時俱反
是勛一貫與人為善,多種花少栽刺,這既能減少施政過程中的阻礙,又可彰顯其大儒的風儀。只是任誰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想做事,那得罪人是必然的,況且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要說他身邊兒全是朋友,而沒有一個敵人,那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是勛本人在意識到自己得罪了某人之後,也時常會找機會再吊根胡蘿蔔過去,加以彌補,比方說對待曹洪。再比方說對待陳群,固知因為立場不同,屁股相左,他跟陳長文在施政方向上常有齟齬,積累多了,最終直接衝突的可能性很難避免,但依然裝模作樣地私下裡說陳群幾句好話,並且故意散布出去,以使對方和旁觀者都以為:此不過君子之爭也。
當然啦,肯定也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尤其當對方不是曹洪,不是陳群,而只是一個相對來說的小角色的時候,有意或無意間結下仇怨,既無可避免,又未必真放在心上——比方說那位崔琰崔季珪。
崔琰在原本歷史上亦曹魏名臣也,只是洋洋灑灑偌大一部《三國志·魏書》,所載有名有姓的多了去啦,可謂車載斗量;如今是勛之與崔琰相比,就如同《蜀書》中的諸葛亮與王謀、何宗輩相比一般,前者夠資格單獨為傳,後者卻只能附於他人,略提一筆罷了。這類貨色,是勛需要太多關注嗎?
想當年曹操初定冀州,大宴群臣,席間感嘆冀州人口繁盛,若徵募兵馬,「可得三十萬眾」,崔琰當即站出來提醒曹操,應當「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不當「校計甲兵」。崔季珪這究竟是真心話,還是用勸諫主上來給自己博取直名,沒人知道,然而是勛聽到以後,立刻就坐不住了,跳出來大加駁斥。
此事源於是勛前一世讀史至此,便大不以為然——天下未定,諸侯並立,曹操過問一下徵兵數額又怎麼了?你至於的因此大擺仁義道德嗎?傳統儒士就是這樣重德輕利,崇尚清談,才會釀成此後魏晉的浮靡之風,中國之衰弱,實肇於此。所以是勛忍不住就站出來大噴了一頓這位才剛見面不久的老師兄。
要說是勛噴人也不是一回兩回啦,但大多數情況下,事後都會有所找補,給對方一個台階下,以免嫌隙大生。可是一則他壓根兒沒把崔琰放在眼裡,二則不久後便即發生了鄭門分裂之事,跟崔琰徹底對立,再想找補也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