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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您才真正得受鄭玄的衣缽,為當世經學魁首。你比劉巴可厲害多啦,那麼劉巴不敢教我,你一定敢教——你要是不收我,就表明學問和心眼兒還沒有劉巴大!
是勛心說老子才不吃你這套!老子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面清楚得很,若論真才實學,別說劉巴、許慈了,我連孫乾都未必比得上。近十年來,隨著名聲逐漸響亮,地位也逐漸攀升,各路馬屁哪天不吃上十個八個的?我若就此飄飄然起來,那文抄公的真相早就露餡啦!小子,馬屁無用,你還是說點兒實在的吧——
於是捻須而輕笑不語,只是注目周不疑,意味悠長。
周不疑見是勛不答,既不領受,也不謙退,便又說道:「是公所論,非獨紹述康成先生也,乃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別立一家。不疑所涉尚淺,且未得恭聆教誨,止略管窺一二耳,是公可願聽否?」
是勛聽了這話,眉頭不禁微微一皺,但隨即卻又舒展開來。他到處販賣、鼓吹的理念,不但是借了古文、鄭學的旗幟,簡直就是披了儒學的虎皮,去闡發自己一家之言,可是當面斷然喝破的,也就周不疑一人而已,所以一開始多少有點兒驚悚。可是再想一想,難道天下士人、學者就全都是瞎的嗎?肯定早就有人瞧出來啦,只是礙於自己的聲望、地位,而不便或不敢明言罷了。
徒弟打出拳來跟老師父不同,倘若這徒弟沒啥地位,就會被人責為異端,罵是壞了宗法、家法,而若這徒弟有地位呢?恐怕人人都會說,此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發其先師未嘗明言之意也。
所以周不疑說什麼「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別立一家」,恐怕也未必是直言自己的理念與先人不合,只是繼續拍馬屁,說自己總先賢之所長,足夠自立門戶罷了。好吧,那我就來聽聽,你小子所言究竟是哪一種意思呢?我的理念你究竟能夠明白多少——「元直可直言不諱。」
周不疑點點頭,略抬一抬手,就此開始侃侃而談:「不疑以為,是公之學,要在有三。其一則總古文之說,訓詁經典而不拘泥經典,敬慕聖人而不盲從聖人,因時因勢,闡前人未發之語……」今文派迷信讖緯,目孔子為先聖,相對比較教條;古文派反對讖緯,目孔子為先師,所繼承的乃是「周公」之道,然而周公之言並無明確記載,所以古文遵循的是籠統的儒家理念而非某一兩個人的具體言行,思路相對開闊一些。是勛自然更不用說了,他乾脆「六經注我」,拿經典當幌子來闡述自家理念。
周不疑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說白了:是勛不迷信,不僵化,懂得因時因地而制宜,講究「與時俱進」。
繼而——「其二,重於實利而不言虛妄,要在為國,故聖所言不合於時者,皆可摒棄之,不諱言人之私慾,而乃從私慾而通乎天道也。」這話就說得再明白不過啦,是勛所鼓吹的理念,實用主義味道濃厚,從不拋開治國之道而空鑽故紙堆。
其實純把儒學當作一種哲學和倫理學思想來研究,不把它跟實際社會相聯繫,無論今文、古文,都有類似傾向,此乃漢儒之通病也,後來虛妄怪誕的玄學之所以得以產生,也含有這方面的因素。周不疑說啦,您不諱言利,不作虛語,所闡述的理念都是依附著治國的需要。
「其三,興孟子之學,雜霸王道而用之,明君輕民重之旨。乃知天生聖人,非教民也,為化民也,天生君主,非馭民也,為養民也……」
他所說的前面兩點,是勛都聽得津津有味,頗有被搔著癢處之感——老子篡改經典那麼多年,終於不再明珠投暗,而出來一個識貨人啦——可是聽到這第三點,卻不禁悚然而驚,當即雙眉一豎,打斷周不疑的話:「且休道吾之所言,但以元直觀之,何者為君?」君主究竟是何等存在,說說你自己的想法吧。
周不疑精神陡然一振,張嘴便答:「民之各有所欲,所欲相衝,必生紛爭,是以乃舉其君,以統合之。君之於民,如牧之於吏,將之於卒,有上下之別而無尊卑之分。牧不知其吏之所欲,必敗;將不得其卒之愛,必覆師亡身。此君之所以輕於民也。」
是勛眉頭緊鎖:「此元直之所思乎?抑吾講中之義耶?」
周不疑答道:「不疑淺陋,乃私揣是公之論,此雖非是公所言,然意旨略可通也。不疑以為,是公有所顧忌,故不敢明言耳。」這既是我的想法,也是你的意思,只是你大概有所顧慮,沒敢把話說得那麼明白罷了。
是勛輕輕一拍桌案:「元直,此非吾之意也。言不可極,行不可疾,言極必毀,行疾必蹶,要在中庸,為學者非可以馳騁縱想,而超乎於當世矣!」
周不疑趕緊拜倒:「是公教諱,不疑恭聆。」
是勛雙目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周不疑的表情,心說這是你小子的真心話嗎?我可算知道曹操為什麼要殺你啦!
第三十章、少年怪誕
周不疑最後闡述自己對於君、民關係的想法,是勛越聽就越覺得耳熟——你丫真的姓周?真的不是姓李?你丫真的不是從後世穿越過來的麼?!
周不疑說所謂君主,只是用來統合百姓利益的工具而已,君與民只「有上下之別而無尊卑之分」,這不禁使是勛想起兩句話來——一句是:「天之立君,本以為民」;一句是:「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貴,在侯王可言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