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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呢,一則他對於寫這類文字真沒什麼信心,還是不獻醜為好;二來麼,這玩意兒肯定傳之千古,更容易招來罵名,他雖然不再對維持名聲抱有無益的幻想,但能躲的還是儘量躲了為好。
把草擬詔書之事拋給郗慮,是勛返回府中,便即寫信向曹操稟報。信中自然不能說大白話,而必須拐著彎子,掩飾真相,只說:我去覲見天子,覺天子有禪位給大王之意,於是便請郗大夫草詔,相信不久後便會有天使前往安邑去啦,大王你要預做準備才是。相信曹操能夠瞧得懂其中的潛台詞,從而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於是建安十六年四月晦日,天子使太常張音為高廟使,持節前往安邑,奉璽綬禪位,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茲昏,群凶肆逆,宇內顛覆。賴卿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皇靈降瑞,人神告征,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吁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
張音還沒抵達安邑,消息已經傳布於四方,於是「呼啦」一下,各方祥瑞、讖語聞風而起,如雲翻湧。比方說左中郎將李伏上表,說早有武都人李庶、姜合對他說過:「定天下者,魏王也,神之所命,當合符讖,以應天人之位。」姜合還說出處是在「孔子玉版」——「天子歷數,雖百世可知也。」
再比方說,太史丞許芝上奏,說:「《春秋佐助期》曰:『漢以許昌失天下。』故白馬令李雲上事曰:『許昌氣見於當塗高,當塗高者當昌於許。』當塗高者,魏也;象魏者,兩觀闕是也;當道而高大者魏。魏當代漢。今魏基昌於許,漢征絕於許,乃今效見,如李雲之言,許昌相應也。《佐助期》又曰:『漢以蒙孫亡。』說者以蒙孫漢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雜文為蒙其孫當失天下,以為漢帝非正嗣,少時為董侯,名不正,蒙亂之荒惑,其子孫以弱亡。《孝經》中黃讖曰:『日載東,絕火光。手品木,聖聰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歸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禮樂,正萬民,嘉樂家和雜。』此魏王之姓諱,著見圖讖。《易運期》讖曰:『言居東,西有午,兩日並光日居下。其為主,反為輔。七八歲,黃氣受,真人出。』言午,許字;兩日,昌字。漢當以許亡,魏當以許昌。今際會之期在許,是其大效也。《易運期》又曰:『鬼在山,禾女連,王天下。』……」
總之囉囉嗦嗦、拉拉雜雜的一大套,是勛聽說以後也奇怪啊,老子讀的書不少了,怎麼從來也沒見過你說的那幾本兒?果然偽造古籍不是我一個人的專利……
至於什麼黃龍出、鳳凰現、祥雲卷、霞光繞,種種無稽,一時匯聚,那更不必多言了。
不過按照規矩……其實也沒啥規矩,只能說遵照當時士林的普遍習慣吧,曹操必須要表現出謙遜的態度,故此並沒有立刻接受禪讓,而是派了禮部尚書桓階與白跑一趟的張音一起來到許都,向天子呈遞上推辭的表章。劉協不情不願地大朝,接見桓階,接下了辭表。
退朝之後,桓階特意找到是勛,低聲對他說:「恐令君尚未知也,張掖張進、酒泉黃華等叛,呂布乃止西行也。魏王使某問令君,今當如何處?」
是勛雙眼一瞪,露出驚駭之色:「竟有此事?!」
其實提前好幾天他就已經收到過這個消息了,但還必須表現得才剛聽說一般。
事情的起源,是呂布曾命張遼率軍北上,鎮定各郡,一直挺進到敦煌,為他恢復西域都護府做好相應準備。可是真到打算動兵了,諸將皆爭為先鋒,認為先鋒就有可能將來出任西域都護一職……起碼也得給個西域長史做吧。魏續是呂布的舅子,根基本就比張遼要深厚,通過枕邊風,很快就得著了這個美差。於是呂布臨時調回張遼,而使魏續代之。
魏續總領敦煌、酒泉、張掖三郡事務,為了給呂布西征安排好足夠的物資供應,開始大肆搜奪當地豪族,就此引發了大規模變亂。張掖豪強張進是首先動手的,逮捕了太守杜通,酒泉黃華繼踵其後,驅逐太守辛機,受他們的影響,武威豪強顏俊、金城豪強麴演一時並反,武威境內三種胡亦降而復叛。境內到處起火,你說呂布這會兒還怎麼敢拋下涼州,去攻西域呢?
在原本歷史上,這票人在大約八九年以後,確實也曾經掀起過反旗,曹魏方面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之徹底平定——不過因為史書對於具體時間記載不詳,所以很難判斷是因為曹操在漢中失敗,才導致的涼州紛亂,還是正因為涼州紛亂,才使得曹操最終被迫放棄了漢中,劉備從而獨得大利。
不過這回消息傳到許都,是勛跟關靖、周不疑等人商議,也都懷疑其間或者存在著劉備方的煽動——劉備斷不能容許呂布西颺,卻把涼州拱手讓給曹操啊。
只是這麼一來,呂布一時半刻大概是走不了啦,而天子禪位之詔已下,曹操就落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界之中。原本是勛選擇這個節骨眼兒上去遊說劉協,就是因為聽聞呂布將西,估計三辭三讓,詔書往還,真等行禪讓之禮的時候,他呂奉先早就跑遠啦,則改朝換代的政治動盪或許不會波及到涼州,呂布也來不及轉過頭來跟劉備聯兵,共拒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