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頁
正好曹操因為耿紀、韋晃之亂,亦已返回許都,便打算揮師西去,以應援夏侯淵。是勛對此深感憂慮——這不又陷入了原本歷史上曹操晚年兩線作戰、東拒西擋,結果到處不討好的尷尬局面了嗎?欲救漢中而遲,導致夏侯淵被斬,再援荊州而緩,于禁七軍被淹……便都是由此而造成的惡果啊。
而且就在這個緊要關頭,曹老大竟然一時頭腦發熱,想要逼劉協禪讓——我當日不過發句牢騷而已,想你好好敲打敲打皇帝,可還真沒有攛掇你篡位之心啊!
於是苦諫曹操,曹操卻擺一擺手:「孫權尸居餘氣,無可為慮,候江南平,即可如意……」話說得很隱諱,但是勛一聽就懂了——如意,如誰的意?自然是如曹家之意,曹操欲履至尊之位啦。曹操的意思,我當然不會立刻就改朝換代,怎麼也得等先把江南平了再說啊。
江東若定,孫氏覆滅,那麼荊州勢難獨存——再說劉琦、劉磐苟延殘喘,若無外援,基本上一推就倒——有了荊、揚,再遣一偏師以向南嶺,交州亦可在掌握之中。要是真到了那一天,而西邊的劉備、呂布也仍然被拒之於關外,未能對關中地區造成實際損害,那麼,曹操確實有稱帝的資本。
可是江東就那麼好平嗎?雖說周瑜沒了,魯肅不在,呂蒙還沒成長起來,陸遜根本是帶路黨,但江南才俊之士仍然為數不少,曹操親往,即便不至於遭逢赤壁之敗,亦難一鼓而克,更何況曹操回來了呢?夏侯元讓?他真能順利地平定江東嗎?
或許是曹操的光彩太過奪目,遮蔽了部下的鋒芒,在原本歷史上,曹營名將無數,但真要說能付之於方面之任,率領大兵團在大範圍內作戰並能取勝的,比方說周瑜在赤壁、陸遜在夷陵,貌似還真不多,可能也就一個夏侯淵平涼州之戰而已——後來還有司馬仲達、鄧士載等,但彼等領兵已非曹操之世了。此外張遼在合肥、徐晃在襄陽,打得雖然很出彩,但即便不考慮對方大出昏招的因素,戰役規模也終究不大,無可比擬者也。
所以老曹你回來了,光留個夏侯惇,他或許能打上幾個勝仗,但說到平定全揚,成功機率究竟有多大?可能會拖到猴年馬月?
是勛委婉地向曹操提出自己的顧慮,曹操倒是不以為意:「有賈文和輔之,元讓必能建功。」
是勛還是搖頭,說:「文和嫻熟西事,若攜以入關,劉備等必難深入,然江南之事……」再能幹的將領、謀士,也不可能包打天下,都有各自的局限性。賈詡是涼州人,又多年轉戰關中、河南,你把他帶到西線去,必能一展長才,可是讓他去輔佐夏侯惇打江東……赤壁之戰周瑜打得漂亮吧?然而你把他拉中原去,跟荀攸、程昱對戰,估計他就沒戲了。
後人往往質疑,曹操在赤壁時身旁謀臣無數,有荀攸,有程昱,有賈詡,有劉曄,為啥就能輸得這麼慘呢?其實正是受地理、人文環境所制約的。曹操曾經慨嘆:「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其實也只是空想而已,即便多加上個郭嘉,赤壁輸掉的機率仍然很大……
面對是勛的擔憂,曹操微微而笑,握著他的手,溫言說道:「前有賈文和,而後有是宏輔,孤是以無憂也——宏輔前書八字,文和以為直指人心,持之必定江南,孤是以留佐元讓也。」
是勛一皺眉頭,心說這裡邊兒怎麼還有我的事兒啊?我說過什麼啦讓賈詡如此信心滿滿?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前書八字」,我靠不會是那八個字吧!
當日曹操南征,孫氏捉襟見肘,乃遣張昭前往曹營議和,姿態擺得很低,條件開得也低,說你只要把會稽郡留給咱們就成。曹操正當順風順水之際,態度倨傲,一心要徹底掃滅孫氏,張昭就說啦,必不可使吾主北上,否則吾等皆有死而已——我們跟你拼了!
是勛時在安邑,聞得此信,順手就在給曹操的書信當中寫了八個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孫權不是咬定牙關不肯受縛嗎?那好啊,把他留在江東也成,但他手下那些淮泗將領全都得返回江北去。
原本不過玩笑語而已。其實那八個字並非是勛所創,是來源於一千多年後的一位大奸臣——秦檜。據說秦檜在為相之前,曾經揚言說我有兩計,可安天下;別人就問你為啥不肯說呢,檜乃言時無宰相,言亦無益。等到他得以為相,終於把兩計給正式擺將出來,就是上面那八個字。
秦檜的用意,就是承認當時的政治格局,徹底打消收復故土的念頭,把長江以北的土地和百姓全都拱手讓給金人,或者金人所擁立的傀儡政權,從此南宋朝廷再不接納從中原流亡而來的反金義士。當然啦,金人本來也沒擄到幾個南方人,還不還的也可隨意,所以這八個字,「北人歸北」為實,「南人歸南」為虛。
可是即便四字為實,多添四字來撇清,搞得好象對等條約似的,其中濃厚的投降味道,還是怎麼洗都洗不乾淨,所以趙構也含糊啊,跟人說:「秦檜雲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北人,將安歸?」雖然最終屈辱的紹興和議還是成了,這八個字也還是沒敢擺在明面上說。
結果這八個字提前一千多年,是勛半開玩笑地說出來,倒被曹操、賈詡給奉若至寶。孫家本籍吳郡富春縣,是南人,而其核心的淮泗集團,比方說張昭、張紘、程普、韓當等等,卻是北人(周瑜是廬江舒縣人,若以長江劃分南北,也算北人)。賈詡認為此計可以完美地堵住孫權的嘴,還能趁機離間、分化孫氏集團,有此妙計在手,破滅江東,乃不為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