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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你說你如今正當盛年,而且無病無災,且不會死哪?哈,天下都在魏王掌控之中,你的性命麼……嘿嘿嘿嘿~~
有時候某些話不必真說出口,只要點到而止,對方能夠領悟,那比說出口殺傷力還大哪,劉協當場就驚了——我靠王莽這巨奸大惡,他給後世留下了多麼可怕的篡位手段哪!王莽是運氣好,平帝死得夠早,曹操運氣不好,我如今還活蹦亂跳的,所以曹操完全可以主動下手,取我的性命!
質帝是怎麼死的?梁冀的權勢還沒有如今的曹操大呢,就能往皇帝吃食里投毒,而況曹操乎……要不是後來「五侯」輔佐桓帝誅滅梁冀,他殺皇帝也就殺了,也並沒有「千人所指,無病而死」啊。曹操要殺我,那還不是一句話甚至一個暗示的事兒?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哪!
也該著是勛對皇權並不尊重,最近又不再那麼顧忌自己的名聲了,才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也才真把劉協給嚇著了。就郗慮等輩,哪怕同樣疾言厲色地恐嚇天子,有些話也是不敢說出口的呀,於是劉協就始終當是馬耳春風。
因為是勛想著,真要是代漢成功,漢朝皇帝的起居注還不是由得魏朝人篡改嗎?就算不慎流傳於外,野史孤證,能有多少人相信?再說了,幾名太監出去煽乎幾句,後世別有用心者造作筆記,那民間還不都當趙匡胤「燭影斧聲」是真事兒,雍正也真的改詔篡位了嗎?曹操不是徹底變白臉,潘美成為大奸臣了嗎?後世名聲,你真的顧得過來嗎?
聽拉拉蛄叫,你還不種莊稼了?更何況這拉拉蛄還沒開始叫呢嘛。
所以他一番厲色恐嚇,終於徹底突破了劉協的心防。當下劉協不再抱什麼幻想了,急忙膝行一步,再次揪住了是勛的衣袖:「若朕禪讓,是卿果能救朕之性命否?」
是勛假模假式地輕嘆一聲:「昔荀令君欲救漢,是臣與之言,道漢終不可救也,若怒魏王,恐罹不測之禍,盍留有用之身,以救陛下性命耶?令君因此辭位,惜乎為陛下所誤,喋血殿前……」
劉協忍不住就又是一個哆嗦。
是勛覺得這恐嚇也足夠了,才逐漸把聲音放輕柔起來:「然令君不惜性命,為臣在也,臣亦諾之,必全劉氏。陛下勿忤魏王,雖禪而不失富貴,臣當竭力以救陛下夫婦、父子之命。」
說到這兒,伸手指天:「皇天是鑒,若違此誓,雷殛我!」
當然啦,他其實是不信那賊老天的,更不信天雷能夠準確地打中要打的人……
第二十四章、禪讓風波
所謂「禪讓」,只是儒家把美好理想附會到上古傳說之中,所生造出來的烏托邦而已。中商以前的古史傳說都無確證,連「夏」字都並未發現,遑論虞朝?堯、舜、禹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必須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啊。而即便真有其人,並有其事吧,那大概也是原始的首領推舉制,而不可能是儒家幻想的聖王讓賢制。
然而是勛也不得不承認,這套花樣根子雖然是虛的,後世運用起來,也確實有其合理之處,那就是不管是水到渠成的表面文章,還是胡做妄為的徹底強迫,起碼披了件溫文爾雅的外衣,使得政權可以比較和平地移交,不必要殺到血流成河了。
無論新朝還是舊朝,終究都是封建社會嘛,同一階級、不同陣營,又有啥深仇大恨了?不必要一定肉體消滅吧。而即便是階級鬥爭,無論查理一世、路易十六上斷頭台,還是尼古拉二世全家遇難,是勛能夠理解其緩釋仇恨、凝聚人心的必要性,但同時也覺得,「革命以後殺全家」,在道義上確實不是很站得住腳……
還是土共厲害,能留下宣統·大同·康德這類徹徹底底的階敵,還通過改造成為共和國公民,真是值得膜拜!
所以是勛是真沒有弄死劉協的想法——董卓使李儒鴆殺劉辯就是一昏招,人一退位的小皇帝,還能有多少能量?有啥不放心的?——而且在原本歷史上,曹丕篡漢以後,就把劉協好好地供養起來,一直養到他壽終正寢嘛;曹叡更是義氣,劉協死後,竟以天子之禮隆重安葬。要這樣才對嘛,顯得我朝得位極正,確實是你主動禪的,而不是我逼的——要不我能對你這麼好?
然而歷史終究已經改變了,是勛也不可能拍胸脯保證,劉協你肯定死不了——終究曹操沒有曹丕那麼文藝范兒,心狠手辣卻遠遠過之。況且真要這麼說了,小皇帝說不準再起什麼妄想。故此他只是賭咒發誓,說我肯定會竭盡全力保全你的性命,要是實在保不住,那也是你福分太淺,並非我不用心,更非我違背了承諾……
話說回來,倘若是勛真的自信滿滿地下保證,仿佛他就是曹操本人似的,劉協夫婦反倒不敢信了,這只是承諾竭力保全,倒顯得可信很多。最終劉協流著眼淚認了命,是勛面有哀戚之色,告辭退出,可是才一出殿,立刻就把腰杆給挺起來啦,仰面向天,神采奕奕——老子終於辦成了,大事定矣!
轉頭就奔了御史台去,跟郗慮說我已經說服天子啦,你趕緊草擬禪讓的詔書吧。郗慮好奇地問他:「宏輔如何說之?」是勛搖頭擺手:「不可說,不可說。」有本事你去索要起居注來翻閱啊。
郗慮說了,這禪讓詔書麼,還要請宏輔你揮動如椽大筆。是勛繼續搖頭,說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下面該看你的啦——「若勛為之,豈非奪兄之功耶?」以魏代漢,你勸了好久都不成,完了詔書還是我草擬的,到時候魏王會怎麼看你?你又沒功勞,又失面子,那不都是我的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