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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管亥撇了撇嘴,「就算你是真好心,這心意我領了。你可以回去叫那關雲長,我已經列好了陣,老弱都在陣後,讓他現在就可以攻過來了。」
是勛突然間假裝爆發,並起右手食中二指,一指管亥:「你這還是要害死那些老弱婦孺啊,你難道不想做人了,想做畜牲嗎?!」
「放屁!」身後傳來管巳的怒喝,「你敢罵我爹是畜牲!」隨即風聲掠過,是勛就覺得屁股上一股大力傳來,他不由自主地就又栽到管亥懷裡去了。這回管亥沒有攔他,反而將身體一側,是勛就此一個狗吃屎碰倒在地,正正撞中了鼻子,當下「嘩啦啦」地眼淚就下來了。
管亥舉起刀來,在是勛頸後一比:「你說老子怎麼不想做人,想做畜牲了?!說得有理,放你殘生,說得無理,就砍下這顆狗頭來祭旗!」
是勛雙手撐地,緩緩地直起腰來,他想要擦擦眼淚,可是突然想到,這副樣子其實更方便下面的表演,於是就這麼抬起了頭,眼淚汪汪地瞪著管亥:「你要是能打贏,那沒問題,你要萬一輸了呢?陣後那些老弱婦孺,都要被敗兵和追兵踩過嗎?他們哪兒還能得活?再說了,你跟平原兵一場好殺,難道都昌城裡孔融就是木頭人?他要是開門出來夾攻,你是打算拿老弱當炮灰……這個,當盾牌來抵擋北海兵嗎?!」
管亥還沒回答,管巳先叫了起來:「什麼老弱婦孺?大傢伙兒都是大賢良師的信徒,是中黃太乙的子民,沒有一個人怕死!」
「不怕死?」是勛滿臉是淚的竟然還冷笑,那模樣顯得詭異到了極點,「張角兄弟還活著的時候,你們在哪兒?不怕死就該一路往冀州沖,去援救他們啊,幹嘛總在青州打轉?不怕死你們就該奮力攻下臨淄城啊,為啥焦和送點兒糧食出來,你們就趕緊的退兵了呢?!張角叫你們造反,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還是為了讓你們死?!」
「我們不怕死,」管亥沉聲道,「但我們也並不想死。大賢良師起義反漢,是為了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從此人人都可以好好活著,再沒有昏君,沒有貪官,沒有豪強惡霸,人人有地種,人人有飯吃——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沒有一個人怕死!」
「是嗎?」是勛繼續冷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就雙手撐地,撅在那兒,仰頭望著管亥,那模樣要多奇葩有多奇葩,就跟俯身獻菊似的。可是管亥的大刀還橫在那兒呢,他也不敢站起身來,最後只好乾脆一擰腰,叉開腿坐在了地上。他問管亥:「你確定那些老弱婦孺也都不怕死?那些襁褓中的嬰兒來到世上還沒幾天,也都為了你們的理想,隨時可以讓人把腦袋給砍下來?」
「你……」管亥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是勛趁機問他:「假如張角兄弟不死,你們真的成了事了,推翻了漢朝了,那個傳說中美好的黃天世界,就一定能夠達成嗎?那時候誰來當皇帝?」
管巳插嘴回答:「當然是大賢良師當皇帝!」
「好,」是勛點點頭,「張角當皇帝,張梁、張寶當宰相、當將軍,想必你管大帥也能混個刺史、郡守什麼的了……」
管亥搖搖頭:「老子不想當官,老子回家種地去。」
「好吧,就算你高風亮節,那麼白繞呢,張牛角呢,於毒呢,眭固呢?全都跟你似的不當官兒回去種地?那時候誰來管理百姓?難道張角會分身術,一人分成一千多個,每縣放一個?但凡有官就有貪污,有壓榨,有剝削,你能為每個你們黃巾的官兒擔保,全都是些好漢子?好吧就算都是好漢子,那麼下一代呢?黃天世界會不會越來越爛,最終跟蒼天世界一樣腐朽?」
「以後的事情誰管得著啊?」管巳又來插嘴,「總之比原本好就行啦!」
「你們也鬧了好多年了吧,這世界比原本好了嗎?」是勛冷冷地反問道,「你們帶出來這些老弱婦孺,要是太平時節,就算官吏、豪強再怎麼欺壓,飢一頓飽一頓的,也有很大一部分可以活得下來吧。自從你們起兵,跟著你們以後,死了多少青壯,死了多少老弱?你敢說要是他們還留在家鄉種地,會過得比現在更慘?!」
管巳沒話說了,其實是勛也早就沒話說了。他原本計劃得挺好,可是被這父女倆把話頭越帶越偏,沒奈何之下只好七分偷換概念,再加三分胡攪蠻纏。好在論起口才來,他雖然不算真的舌燦蓮花,卻也不是這些黃巾糙漢、糙女所能望其項背的,更況且前一世在網絡上各種胡攪蠻纏也見得多了,玩兒得多了,哪怕真正的士大夫,能這麼玩兒和敢這麼玩兒的,其實也不算太多。
最終管亥只好收起刀來,長嘆一聲:「老子說不過你……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先問你,想不想讓那些老弱婦孺活下去?還是打算扯著他們一起去死?」
「當然想讓他們活下去。要不是為了他們,為了大傢伙兒的父母妻兒能活得好,誰會刀頭舔血,來造這個反啊!」
「那就趕緊的撤!」是勛圖窮匕見,「我去攔住平原兵和都昌兵,你們帶著老幼趕緊撤圍,逃到別處去。」
管巳噘著小嘴:「還能逃到哪兒去啊……糧食就快吃光了,前兩天我爹已經不打算圍攻都昌城了,派人去跟孔融要糧食,只要他給了糧食我們就走,可那狗頭一粒糧也不肯交!」
是勛心裡把孔融咒罵了一百遍,嘴裡卻說:「都昌城裡也沒多少存糧啦……你們先往南撤,然後兜個圈子還是到齊國去,那焦和能給一回糧,就能給第二回。接著還能再南下泰山,那地方好多的山,官兵追剿不易,哪怕在山裡立個寨子現種地呢,也總歸比餓著肚子到處亂躥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