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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不敢怠慢,趕緊穿戴整齊,也不乘車,直接騎馬馳入洛陽西門,便奔宮掖而來。迎接他的倒是個老熟人,乃當年耿紀、韋晃之亂中起過不小作用的宦官任曙吉,見為常侍。任曙吉通報過後,即請是勛進入建始殿,於是是宏輔脫履卸劍,疾趨而入,抬眼朝上一瞧,就見曹操又一次頭纏白布,仰躺在榻上正哼哼著呢。
是勛趕緊詢問,陛下是何時頭風又犯的?有無延醫診治?我來的真不是時候……正待告退,曹操卻一擺手,說你先別走?「痼疾耳,無妨也。」
我這毛病也好幾十年啦,疼著疼著都習慣了——話說當初要是華佗真肯上心給我去了病根兒,說不定我還會覺得有點兒寂寞哪……隨口開句玩笑,然後就說,估計是因為最近受了風,腦袋突然間就疼痛起來,好在有昔日華佗傳下的按摩之法和藥方,按摩、服藥既畢,現在已經快要緩過來啦。宏輔你別走,留下來吃晚飯吧。
其實呢,曹操這頭疼病還真不是受風所致,才會復發,而跟他從前的絕大多數情況相同,都是氣出來的。且說當日午前,這位大魏皇帝面會群僚已畢,才返內廷,就突然接到了一份刺奸遞來的密奏,覽之大怒,便即下旨,召是宏輔前來相見。
可是接下來就是頭疼,而即便頭疼也禁不住他胡思亂想,最終決定,這事兒還是先放一放……啊,是勛來了,那成,咱們暫且談點兒別的事情吧。
且說曹魏的官僚架構,主要是由是勛牽頭,與陳群等重臣共同擬定的,但曹操並沒有全盤照准,而多少作了一些微調。即以三台三省十二部制而論,原本陳長文等人是主張徹底消除內廷,完全恢復到漢武帝之前外朝獨大的局面的,卻被是勛給攔住了:「數百年之制,豈可一旦而遽廢之耶?」
就政治理念而言,他本人也反感內廷,但深知改革的步伐不能邁得太大,否則必然會絆跟頭,而且曹操也斷然不肯同意。要是因為這件事而根本上忤逆了曹操的意思,進而使得曹操對整套新的官僚體系都表露出不信任感,恐怕會撿不著芝麻,更丟了西瓜呀。
內廷說白了,乃是人主用以擴展權柄、制約外朝的主要工具,你可以想辦法裁抑之,但不大可能一朝一夕便徹底消滅之。曹操作為一名強勢君主,又是幕府那種草台班子玩兒慣了的,不讓他跟自家親信、侍從之臣見天兒開小會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後的設計,是分內廷為三省,裁減並且拆分其權,而且內廷侍從之臣的品秩也要遠遠低於外朝。
先形成這種制度,那麼等到換了一個並不那麼強勢的君主上台以後,就可以逐漸把內廷的影響力給限制到最小範圍啦。
只有一點是勛與陳群等人全都堅持,即內廷皆用士人,而絕不命以閹宦。這點倒是容易通過,因為曹操雖然是閹宦家庭出身,但他起家之途就是靠著跟宦官集團劃清界限,才能為士大夫們所引為同類的,而且東漢常侍之禍,但凡四十歲以上的士人還都記憶猶新,目為殷鑑。所以設定了這麼一套制度,起碼可以保證曹魏三代之內,不大再會出現宦官干涉政務之事。
果然他們的設計上報曹操,曹操原則上贊同,實際上做了點兒微調,又略略擴充了內廷的權力。就此秘書監楊修和門下監劉放二人,權勢便即凌駕各部之上,而僅在三台長官之下。
是勛有時候也會暗中慨嘆:「孫彥龍,吾誤卿也。要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你應當跟劉放二人官位相侔才是……」
再一便是刺奸和校事,原本在是勛的計劃中,是將這一特務機構完全從君主身邊剝離開來,而歸之於掌握監察大權的御史台。然而曹操大筆一揮,把他們給分去門下監了——這機構我用著順手,不打算放棄。
自荀攸以下,包括陳群、劉曄、毛玠等群臣紛紛往諫,荀、陳等人還算婉轉其辭,毛玠那話就說得很難聽了:「君不信臣,何以使臣效死命乎?」可是終究曹操有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底線,把所有的諫言全都當作耳旁風。
於是群臣只好把當年扳倒過趙達的大「功臣」是勛給推出去了,是勛無奈之下,一步一頓地來找魏王曹操。曹操知道他的來意,便道:「孤意定矣,即宏輔之舌,恐亦無以搖也。」是勛點點頭,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猶豫,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是……可是大傢伙兒公推啊,我又不能不硬著頭皮來跟您隨便說叨幾句。
曹操聞言,不禁笑了起來,說好,那你就開口吧,孤洗耳恭聽。是勛斟酌一下詞句,首先就問啦:「大王乃知何以群臣皆惡校事耶?」曹操冷笑道:「乃為彼等有私,不欲孤知耳——似宏輔無私,則不勸孤去校事也。」
是勛說您太高抬我了:「人非聖賢,孰能無私,孰能無過?若恐其私其過為大王所知,何以不奏免御史耶?」同樣是監督官民的機構,為什麼大傢伙兒就光反對校事,而不反對御史台呢?「為御史所發,皆有所本,而校事所發無本,只逢人主之欲耳……」御史台搞調查,有明確的法律規條為準繩,但校事搞調查,卻是隨心所欲,只琢磨君主喜歡聽什麼言語,想要打聽什麼事兒而已。
「御史之制,始於前漢惠帝,頒《監御史九條》,即詞訟、盜賊、鑄偽錢、獄不直、徭役不平、吏不廉、吏苛刻、逾侈、弩力十石以上。御史循此而察,吏民亦有所本。荀子有云:『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今校事監察無所本,百官因此悚懼,為無所教而恐受其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