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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如今最繁盛的郡縣,還得算天子最初的根據地兗、豫二州,若能得此二州之郡為守,即便離開宦途,只要事先朝庫房裡略伸伸手,也足夠自己下半輩子吃用啦。嘿嘿,是宏輔我是不敢比,然則其餘三位兄長,成就、產業,估計都不如自己來得風光。老爹從前總說我紈絝無用——「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
就這麼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得意洋洋返回縣署,一邊喚人整治夕食,一邊隨口詢問留守的小吏,今天城裡都有些什麼事兒嗎?
小吏笑吟吟地報導:「恭喜縣尊,冢嶺劉某已擒獲矣!」
啊呦,是峻心說這可是大事兒——「速道其詳。」
所謂「冢嶺」,就是指的冢嶺山,在鄭縣南部,近日那山間出了一夥盜匪,不僅僅搶劫來往商旅、行人而已,其首領自稱姓劉,乃「漢孝愍皇帝之子」也,公然打出了「反魏復漢」的旗號。
「孝愍」乃是蜀賊劉備給尚在人世的新安公劉協所上的諡號。話說去歲以魏代漢之後不久,劉備也不知道是聽信了什麼謠言,竟在蜀中為劉協發喪並加諡號,然後便僭位稱尊,仍紹漢統,年號「章武」。然而是峻很清楚啊,劉協雖說被圈在新安,跟囚徒並無兩樣,他終究還好好地活著哪,而且劉協還不到三十歲,幾名皇……公子年歲最大的也在垂髫沖齡,怎麼可能跑關中來煽動造反?
縣有盜匪,那是小事兒,但若有人謀叛,事情就大上天啦,朝廷若知,必將罪責一縣長吏。所以是峻不敢輕易上報,只是張榜通緝「冢嶺山賊劉某」,而且還打算等到秋賦收罷,忙過這一陣兒,便點鄉兵往剿。到時候或擒或殺,報一個「獲賊」可也。
可是誰想到自己還沒動手呢,才剛出城去轉了一圈,這劉某竟已擒獲,真是喜出望外,趕緊要小吏詳細通報擒賊的過程。
小吏就說啦,這劉某也真是膽大包天了,竟敢與同伴二人潛入縣城,去市中食肆用餐,當場被人看破,稟報縣丞,縣丞便派鄉卒前往捕拿。雖然賊人奮起拘捕,打傷鄉卒數名,終究難敵我方人多,還是繩捆索綁,給押了回來。
是峻聽了,不禁皺眉,心說這傢伙真是個瘋子嗎?既敢打出什麼「反魏復漢」的旗號,又敢輕身入我縣城?他想幹什麼?難道欲圖聯絡城內匪徒,奪我鄭縣不成?!想到這裡,不禁悚然而驚,趕緊又問,縣丞審過沒有?賊人招供了沒有?
小吏說賊人一開始還嘴硬不肯招,詭稱乃扶風郡公車前往洛陽應科舉的士人,縣丞怒極,便下令用刑,才打幾板,那劉某就慫了,當場在供狀上按了指印。只是他兩名同伴還不肯認命,一個堅決不改口,另一個……是個結巴,說話不利索,但瞧他的表情,也不怎麼肯服罪。
目前都已被押入獄中,專候縣尊回來處分。
是峻心說這事兒不對,於是飯也不吃了,匆匆便去尋找縣丞陸平。正巧陸平聽說縣令歸來,也要找他,二人就在庭院中當面撞見。是峻張嘴就問,究竟是誰稟報說劉某入城的?怎麼瞧出來是他的呢?
陸平回答說乃食肆東主所報的案,一則聽他們有誹謗朝廷之語,二來那「劉某」跟榜文上的描述也符合啊。他隨身就帶著通緝榜文呢,當下亮出來給是峻瞧,上面明確寫著:「山賊劉某,年方弱冠,身短而黑,略肥碩,扁鼻厚唇……」跟我們逮著的人一模一樣啊。
可是,陸平隨即也有轉折,說我審那劉某,才打幾板他就無所不招,卻問東答西,我把罪狀給他瞧,他只是伏地痛哭,我說你再不招我就繼續打啦,他當即便按下了指印……
搜其身上,確實有扶風郡發給的過所,說明是赴都科舉的士子,名喚馬齊,字伯庸——他兩名同伴也都一樣。我又詢問了守南門的兵卒,確實有這麼三人於午前持過所入城……
是峻聞言,不禁撇嘴:「人有相似,孔子之在匡也……」想當年孔夫子遊行各國,途經陳蔡的時候,曾被匡人所圍困,就因為他長得好象陽虎——「陽虎嘗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年方弱冠,身短而黑,略肥碩,扁鼻厚唇」,類似相貌的我從城裡都能給你揪兩個出來你信不信?肯定逮錯人啦!
陸平湊近是峻,低聲說道:「若其真為士子,今即寬放,彼入洛陽必譖吾等也,既得供狀,闔密殺之?況彼等實有誹謗朝廷語,殺之不冤也。」
是峻皺眉道:「扶風大郡,今赴都者必非此三人也,若即尋來,奈何?」陸平搖頭說不怕:「吾可拖延,但云不知,彼等急於入都,恐誤行程,必不敢久淹也。」你打我這兒過,莫名其妙丟了三個人,就必須本縣負責?哪兒有這種事兒啊。筆墨官司打起來,你們就不怕耽擱了考試的日期?拖著拖著,這事兒肯定就不了了之啦。
是峻手捻鬍鬚,沉思半晌,不禁喟然長嘆道:「亦只得如此矣。」我正在上升的節骨眼兒上,絕不能因為這種小事兒壞了名聲,損了官望啊——「卿欲如何辦?」
陸平說簡單,首先嚴誡守南門的兵卒,以及食肆東主,不可泄露此事,然後今晚就把那仨貨弄死在獄中。兩個不肯招供的,直接拖著屍體的手指按了手印便可。完了把過所什麼的一燒,屍體往城外亂墳崗上一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怕會被人翻出這事兒來嗎?
是峻點頭說行:「有勞均之。」反正事情是你惹出來的,那就交給你收拾乾淨好了。陸平躬身而退,才剛走出不遠,忽然是峻又在身後叫他,問道:「彼等如何訕謗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