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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了,還是社會問題,還是制度問題!
直至翌日午後,孔融的回書才始傳到。是勛展開觀瞧,前面寒暄的廢話可以直接跳過去,就看其後的表態——孔融說了:「昔於北海得遇宏輔,年齒雖隔,卻目為摯友,豈卿不知我心耶?吾世受國恩,焉敢相背?便詞峰尖銳,操若無篡逆之意,又何害耶?雖然,各為其主,吾不責宏輔,卿亦勿搖我志……」
這個時代仍然保留著傳統貴族社會的遺風,所謂「君臣之分」,並不一定指皇帝與其臣民,且皇帝之與臣民之間的恩義,並不一定能夠陵駕於主官與部屬的恩義之上。所以孔融的意思,你初仕即在曹姓,那麼跟著曹操的腳步前行,乃順理成章之事,我是不會責怪你的。但我孔氏世受劉姓恩遇,我為天子直臣,卻不可能背劉而向曹,也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的想法,不要妄圖動搖我的志向。
左右「各為其主」罷了。
接著又說,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攔阻曹操,使不得行篡逆之事。我知道能力有限,但義之所在,不得不為——至於此乃簡憲和遊說之功,孔融就不肯提啦,表現得完全是自家勇毅而悲壯的主動行為。
是勛擲書長嘆,知道這混蛋是鐵了心,根本勸不回頭了——時勢如此,多少漢臣屈服於曹操淫威之下,你一無拳無勇的老詩人,來淌什麼渾水?而且也不知道蜀中究竟是哪位給孔融灌了迷魂湯了,若真想反曹,繼續留在劉備身邊兒不完了嗎?整個兒腦筋抽抽了!是勛並不反感忠臣義士,然而這種忠於一家一姓,而非忠於國家社稷的行為,卻並不能使他產生絲毫的感動和同情。
於是召來關靖、逄紀問計。關靖就問啦:「主公果欲救孔文舉耶?」你放棄他算了吧。然而逄元圖卻說:「主公亦何愛於孔融?此不得不為耳。」
關靖出身不高,基本上可以算是寒門單家,所以對這種官場上故主、故吏之間的無形羈絆,以及由此可能產生的社會影響,並不怎麼以為然。逄紀則不同,本身也是南陽大族出身(否則袁紹也未必肯重用他),非常清楚故主遇難而若不救,將會給是勛的名聲沾染上多大污點。
是,即便世家顯族子弟,背主求榮之事亦不鮮見。問題是勛與旁人不同啊,他頭上還戴著經學大家的冠冕呢,豈可輕易污損聲名?本來就黑的傢伙,不在乎多落層灰,但是勛若然辜恩,則如白染皂,人人得而目見哪。不是說世家的道德品質就一定高過寒門,但世家在道德方面的自我標榜,自我粉飾,絕對要超過寒門好多倍啊。
聽是勛的描述和分析,曹操可能很快就要治孔融的罪,你說到時候是勛是伸手救援,還是袖手旁觀?倘若救援,必觸曹操之怒,導致將來的宦途坎坷;可要是不救,他名聲也就臭啦,即便曹操本人仍然信用不疑,但受輿論所迫,還可能久居於位嗎?
要知道隨著家業漸大,曹操的屁股也開始從寒門向世家方向挪動,他不可能再跟剛起兵時候似的,肆意誅殺世家大族,基本上不顧忌士林的輿論哪。
就連關士起都多少有點兒束手無策,只是說:「朱建平所相,果不虛也。」逄元圖聞言,卻突然間雙睛一亮,對是勛說:「或其禳解之策,正在建平所言……」
第十八章、工人運動
是勛覺得就連精明如關靖、逄紀,因為時代所限,教育所限,都好似被朱建平給洗了腦了,自己碰上點兒什麼事兒,便說朱某所相無虛。相關孔融的問題,其實一直是懸在自家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只可嘆自己絞盡腦汁,以為把他誆走就完事了,誰能料到他還會跑回來?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自作自受。早該算到,誆走孔融只可救難一時,而不能穩妥一世,為什麼自己就跟只鴕鳥似的,孔融一走便彈冠相慶,從此把腦袋埋在沙堆里,再也不考慮這件事兒了呢?倘若預作籌謀,哪至於如今這麼手足無措啊?
好在還有關靖、逄紀可以商量,尤其當逄紀說:「或其禳解之策,正在建平所言……」是勛不禁將身體略略前傾,急問道:「何謂也?元圖教我。」
於是逄紀就說啦:「主公為曹氏姻親,即哭祭、斂葬孔融,料魏王未必入罪也,安可比擬朱伯厚、蔡伯喈?唯因在位,斬孔令下而不得不諫,諫必犯怒。若非不諫而無能諫,則士林謗安所出?」要是你並非不肯諫阻曹操殺孔融,只是力有不逮,無能為諫呢?估計名聲就不會因此遭受玷污啦。
是勛還是不明白:「吾既在位,何無諫能?得無勸吾去位乎?」你是想讓我乾脆辭職不幹了,那麼作為白身,就沒有給曹操上諫書的能力啦,救不下孔融也在情理之中。是這個意思嗎?
逄紀搖搖頭:「主公為曹氏姻親,即不在位,亦可書達魏王之前,何得不諫?」你出身、名聲擺在這兒,就算無官無職,也能夠直接給曹操上書啊,光辭職管蛋用?隨即揭開謎底:「弘農、南陽有疫,若即得感而臥,耳不聞信,口不言事,手不能書,斯可不諫也。」
是勛這才恍然大悟——不錯啊,裝病確實是一條妙計。到時候我跟榻上徹底起不了身,要有多反人類的思維才會埋怨重病之人不救孔文舉啊?說不定後世還會作如此評價:「是勛為孔融故吏,時染疾僵臥,乃不能救。若使諫之於操,或孔融能得不死耶?此天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