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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孫權覺得,吳人都不可靠,越人略好一些,而要說能夠寄託腹心的,也就只有虞仲翔啦,便即密召其來商議。虞翻就說了:「令兄在時,趁中原亂起,以袁術為倚靠,兵入江南,多所殺戮,吳會士人恨之深矣,乃至主公恨敗,委命於人。今主公再圖大計,惜乎堪用者十不存一,乃欲成霸,難矣哉。且曹魏水師縱橫海上,昔即騷擾吳、會,使我捉襟見肘,疲於奔命,若彼再來,如何當之?」
孫權悚然一驚,說我倒差點兒把魏延的東海水師給忘記了——「然今得此良機而不用,惜哉。且公奕(蔣欽)、子烈(陳武)等皆有書來,請吾復起,若無動作,是陷彼等死也,吾豈忍之?」
虞翻勸說道:「令兄之逝,孫嵩亂於內而黃祖覬於外,而主公終能紹繼其業者,為民心思安,百僚護佐耳。今天下初定,民心、士心,何其相似?先帝雖薨,諸曹夏侯見在,聞嗣天子亦召是宏輔歸,則歷陽之亂,癬疥耳,何雲良機?公奕、子烈,求仁得仁,死亦無憾,然若竟陷主公於難,恐即死乃不得瞑目矣!」
孫權說了:「曹沖亦有信來,雲若得洛陽,即封我吳會……」虞翻說曹沖這話你也信?他要是真得了天下,還能容得下你?孫權擺擺手,說我的話還沒完呢——「朝廷本忌我也,今得此機,必斷吾首。則起事雖死,隱忍亦死也,奈何?」
虞翻說:「人處死地,乃求一搏,然翻以為,主公大不必驚亂也。朝廷固疑主公,若非昔日是宏輔南北之語,必召之洛陽,而不使主公在會稽。今盍藉此機而請內遷?則朝廷釋疑,必可保全首級;孫氏仍以會稽為根,姻戚子孫亦可繁盛。」
孫權說我要是過江北去,那就好比伏在案板上,等著人來宰啊,你敢保證朝廷不會殺我?
虞翻笑道:「主公以渡江為伏鑕,乃以為會稽非鑕耶?」你現在就跟人案板上哪,還以為有跟朝廷討價還價的餘地嗎?「翻請主公北,正可離此鑕也。若先帝在,或謀主公,今嗣天子尚幼,是宏輔素寬厚,必不加害。聞王景興受遺詔輔政,臣可為款通之,使護佑主公。」
孫權還在猶豫,突然門上來報:「彭城張君書至……」
第十六章、為人難哉
張昭自歸老家彭城以後,便即閉門謝客,日以詩酒自娛,朝廷多次徵召,皆不從命。但他只是關上大門而已,並沒有閉塞耳目,因為在前漢時即聲望頗隆,故舊相識遍於天下,所以時常關注各方局勢,並且寫信給孫權,為之謀劃。這回他又有信來了,開篇就說:
「關東亂起,誠恐舊人煽惑,仲謀生不臣之心也……」接著分析,說天下大勢已定,人心亦思安穩,你這會兒要是跳將出來,結果必然是死路一條——「昭受令兄之囑,輔仲謀以安東南,原意為中國守土,並廣大孫氏也,乃無分裂之意。今孫氏侷促會稽一郡,昭乃惶愧,不敢就死,因無顏見令兄於地下也。若仲謀妄動,更使孫氏族,昭寧化飛灰而已!」
倘若僅僅這些話還則罷了,張昭會做哪般表態,孫權猜也猜得到。可是書信末尾,張昭又說啦:「昭有故人在舟師中,昨致書來,雲朝命舟師南下,未知向海徐耶,向吳會耶?仲謀慎思……」
孫權一瞧,哎呦,虞仲翔說得沒錯,朝廷果然把東海水師給派過來了——「得無是宏輔之謀耶?彼見勢竟如此之速,則我無機會矣。」
於是只得聽從虞翻之教,即命虞仲翔前赴洛陽,通過王朗上奏,請求赴洛謁見天子。王朗受了虞翻所託,感念昔日不離不棄的主從之誼,就大大地為孫權說了一番好話:「此前權受其兄託付,守護江東,因其年輕識淺,致受周瑜所惑,西聯劉表,以拒先帝。今既降順,已痛悔前日之過也。關東亂起,蔣欽、陳武等孫氏舊臣亦叛,權因惶惑,欲請罪闕下。伏唯聖裁。」
曹髦詢問是勛的意見,是勛笑道:「孫仲謀一世梟雄,因力不侔,而為先帝所並,吾未見其有痛悔之意也。然大勢既定,彼非愚昧,因請入覲,是恐朝廷疑而伐之也。若迫之反,以應歷陽,於中國大不利;盍即召之來,善撫慰之,授之顯爵,以彰朝廷寬仁、陛下智慧?使權離會,東南可安矣。」
其實請求入覲的非止孫權一個,還有駐軍琅邪的臧霸臧宣高。孫權是因虞翻之勸,看清楚了形勢,知道造反沒有好果子吃,為了保全身家性命,也為了保證孫氏家族不徹底覆滅,這才捏著鼻子走出了最後一步;臧霸則不同,他壓根兒就沒有造反之意。
臧宣高這人沒有什麼野心,只是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捨不得放棄而已。關東亂起,曹沖派人來聯絡,孫康、孫觀兄弟和尹禮等勸說臧霸不聽,竟私自率部西去,以合曹植等。臧霸這下子可真嚇著了,整天跟衙署里轉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朝廷派扶風太守王雄族侄、琅邪人王祥前往莒城,遊說臧霸,原意王氏乃琅邪郡內數一數二的地頭蛇,設或臧霸不從,便利用宗族勢力嘗試驅逐之。誰料王祥才見臧霸,堂堂臧宣高便放聲大哭,說:「霸實無二心也。孫康等叛,本欲自縛闕下請罪,又慮霸去而卒伍亂,若使海、徐動盪,則百死莫贖此罪矣!霸當何如?休徵教我。」
王祥說:「將軍功高,先帝命之以鎮海、徐,合當懸圖雲台矣。若不即入都請罪,誠恐晚節不保,為萬世所笑。今當從祥歸——卒伍果無人可託付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