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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雍笑道:「人孰無私,用人之公不如用人之私也。士元、孝直,主公臂膀,豈可遽使之外?乃可使元直巡南中,正方入交趾,既導其勢於外,又弱二人羽翼,不亦佳哉?」
我知道你捨不得法正和龐統,但是秦宓的計策確實有其可取之處啊,何不派李嚴和徐庶去行此計?一方面正如秦宓所說,保持擴張勢頭,可以消減內紛,另方面把荊州、東州兩派的重要人物各放一個出去,同時削弱其勢力,那他們還能鬧出多大亂子來?
劉備聞言大喜:「憲和真吾張良也!」捻著鬍鬚想了一想:「且待稱公,而後可行。」說完這兩句話,思路突然作一跳躍:「憲和,卿且為吾往說孔文舉……」
益州集團內部暗流涌動,元從、荊州、東州、蜀地土著等各派間爭權奪勢,但因為劉備的手腕還算老辣,暫時尚未釀成大的禍端,暫且不提。且說曹操集團暫時進入了一段比較安穩的發展時期,著力消化新得的荊、揚土地,積草屯糧,以期西征。就中是勛雖為重臣,但制度既定,又有劉曄、董昭為其輔弼,再無出使時的戰戰兢兢、匆匆忙忙,小日子還是過得頗為踏實的。
且說這一日乃休沐之期,是勛又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桿才始起身,然後別人朝食的時候,他算是清粥小菜吃了頓早餐,餐後一步三搖,來至前院。
早有僕役設下了桌椅、坐席,盧毓盧子家領著弟子們前來拜謁,並且呈上功課,請是勛檢查。是勛也懶得瞧那些文字,高踞椅上,把手一擺,你們開始背書吧。
——士人當習經典,那些玩意兒全都得死背,否則將來長大了在士林中廝混,不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哪怕你經義再通,也會被目為不文粗胚啊。
好在這年月文言之與口語差距還不算太大,即便周代典籍(最早也就能推到那時候了),這會兒的人誦讀起來,也就跟二十一世紀的小學生閱讀《水滸傳》、《西遊記》一般,很容易找到語感。再加上是勛特意關照盧毓,你別再用老辦法教那些孩子,先背誦再講解,咱們給掉個個兒,先講解再背誦好了——「知其文意,默誦乃可事半功倍,否則事倍功半耳。」
這年月慣常的教學方法,就是先讓背,等你背熟了,然後老師才給講解其中含義——甚至根本不講,讓你自己去體會、領悟。原因也很簡單,少年入學,沒有什麼《三字經》、《百家姓》之類啟蒙讀物,秦代的《爰歷篇》、《博學篇》等也皆散佚,上來就學儒家經典,你跟一群小孩子真能講得明白什麼道理嗎?還不如先讓背誦,等到背熟,也就十二三啦,那才有講道理的可能性。
然而是勛所收的這些小弟子,什麼秦朗、陳均、張緝、夏侯威等等,都已經十好幾歲了,就連最小的司馬邕,入門的時候虛歲也已十歲,再怎麼不好學,也早被家人逼著背了好幾年書啦。跟我這兒還背書?那多浪費啊,乃可以開講矣。
不過這些小孩子盡皆頑皮,思路都野,經常提出些古怪的問題出來,就連盧毓都無法回答。盧毓稟報是勛,是勛說沒關係,你就生講,讓他們有問題都積攢下來,考察之時來找我問——先不說老子乃鄭門嫡傳,經學大家,怎麼著也不可能被幾個小孩子給難倒嘍,而就算你們真能超時代地提出問題,我也有超時代的見識啊,最不濟我還有口才呢,指白道黑,有何難哉?
這回小孩子們按年齡排著隊,跟是勛面前所背誦的乃是《孟子》,每人一段。是勛閉著眼睛靜聽——是否基本了解文中含義,其實聽背誦就能夠聽得出來,一句話重音應該放在何處,何處乃當小頓,你要是光知其然而不明其所以然,肯定語氣、語速全都不對。
幾個小孩子每人背誦一段,完了又提出自己的問題,是勛輕輕鬆鬆,逐一解答。不過《孟子》不短,六個小孩子要是真都一口氣連貫著背完,再加講解,估計是勛一整天都要浪費在這兒啦——也就將將背完《梁惠王》,再背上一半兒的《公孫丑》而已。最後一個是最年幼的司馬邕,是勛幾乎就沒睜眼,一邊養著神,一邊隨口解答,完了正待睜眼起身,突然又聽到一個稚嫩而熟悉的聲音: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
是勛猛然睜眼,皺眉望去,不禁脫口而出:「汝卻緣何在此?」
原來六個孩子按年歲排成一列聽講,身高與其年齡相配合,頭頂幾乎就連成了一道斜線,可是如今隊伍末尾又杵上了一個,正好比司馬邕小兩三歲,矮上半寸,使這條斜線繼續延伸。是勛自然認得,這不是我的弟子啊,這分明是曹家的嫡孫曹髦!
唉,你小子怎麼悄沒聲的,又跑我這兒轉悠來啦?你們家人不管啊?我的僕役呢?怎不見前來通傳,就敢放你進來?
第五章、今古不同
曹髦乃是曹昂的嫡子,為正室夫人何氏所生。此番曹昂南巡荊州(事實上是荊、沅、湘三個新州),曹操就特意把他母子都接入公府,說要親自教導這個嫡孫。因此是勛前日才得以在公府中初識曹髦,結果第三天,這小孩子就裝模作樣地單獨投刺來拜,向是勛請教經義。
是勛跟他聊了一陣兒,覺得這小子思路挺活躍,跟他死讀書的老爹不可同日而語——當然啦,終究身份擺在那兒,曹操待其與別孫不同,甚至寶愛更要超過幼子曹沖等,眾人矚目之下、萬千關愛集於一身,說不定就會逐漸束縛了他的天性,將來搞得跟老爹一般不靠譜,也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