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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勛直接說了:「即郡縣小吏,不經吏部,太子安可命之耶?」等於擺明了說,陳長文也可能是受害者,同時暗示,我對此事樂見其成。這種話倘若泄露出去,肯定會影響到是勛的聲譽啊,而且更往深一步想——誰敢保證這幕後黑手不是太尉本人?!
我靠那麼大的秘密都告訴自己了,自己還有機會走得出此門一步嗎?還是趕緊磕頭表忠心,直接上賊船的為好!
桓范跪下了,是勛面上微現笑意,略一欠身,伸手虛攙:「元則既肯相助,吾當受納。」心說瞧見沒有,這才叫霸王之氣一放,小弟納頭便拜——可我若頭上不是戴著當朝太尉的冠冕,一言而可決人生死,又何來此等便利?
三人即在書齋中密談半夜,不提。且說第二天起來,是勛再度召見廉昭,問他:「期倬願在舍下攻讀,以待科考,或直薦為郎?」廉昭大喜,急忙拜謝,說:「昭願為郎。」
漢代的選官制度主要是察舉,但並不是說除地方官或三公舉薦外,士人就別無晉身之階了,尚有蔭補和貲選作為補充——此二道都直通諸郎。郎官就表面上來說,是備守衛門戶和出充車騎,其實低級的可以算是內廷機構的預備辦事員,高級的如侍郎、議郎、中郎等,則為君主顧問。
所謂蔭補,即高官顯宦(一般指為二千石以上官員滿三年者)可蔭其子弟為郎,相當於對其常年奉公的獎賞,同時也免其後顧之憂。貲選則是捐錢得而為郎,就理論上而言,跟賣官鬻爵沒有本質區別。
只是低級郎官幾無品秩,相當於官場上的實習生,跟後來清朝的「侍衛」絕然不同——就連最低等藍翎侍衛都算六品官兒了。必須實習過一段時間,成績優異,才可能由郎中令(後改光祿勛)給他一個正經入仕的機會。
是勛雖然創建了科舉制,但他同時也不得不承認,科舉本身存在著一個非常大的弊端,那就是重乎文字,而輕乎實用——其實這恐怕是社會科學領域一切筆試無可避免的毛病了。即便不似明清時的只重進士科,只考四書五經,哪怕一篇策論寫得再天花亂墜,實際辦事能力究竟如何呢?終究在試用之前,誰都保不大准啊。
所以他保留了蔭、貲為郎的制度,給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一個學習和實習的機會。雖然說這種制度對普通民眾太不公平,但時勢如此,若他起意徹底砸爛富貴階層的特權,估計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諸郎仍歸光祿統屬,但光祿勛就此降等,已非九卿,而直屬於門下省。漢代諸郎最盛時有五千餘人,官吏後備隊過於龐大,真正能夠出人頭地的比率太低,如今則限額在千人以內,以實宮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避免宦官群體不必要的膨脹——很多並不接觸妃嬪的職司,乃可由郎官充任,不必非找閹人。
是勛貴為太尉,自然有多個蒙蔭為郎的名額,只可惜用不大出去。是復已尚公主,是郯將來也可能會有更好的出身,至於自己幾個堂侄,除是峻尚且夠不上二千石外,也都各有其父可以蒙蔭,不用他這個從叔父操心。是家老大是著倒也品秩低微,問題他就沒成活的兒子啊。
所以是勛能夠幫得上忙的,暫時就只有一個是詳,然而是詳志向頗大,只想跟著伯父讀幾年書,將來好應科舉,不想再去實習那麼多年。是勛手頭名額綽綽有餘,自可送一個給廉昭——終究算是表外甥,也是自家子弟。
至於桓范,從此就留在是府為賓了。漢代貴府的賓客,既有機會掌握權勢,也有機會被直接舉薦為官,但當官僚制度相對完備,且科舉制度開創以後,這兩條道路就基本上斷絕了,只是對於士人求官而言,仍然不失為一條終南捷徑。因為這終究是一個資歷啊,雖然無法因此而直接獲得做官的資格,但通過別的途徑得以入仕後,此資歷對於謀得好職或快速升遷,肯定還是能夠起到一定推動作用的。
故此是勛以太尉之尊,府中賓客仍可車載斗量,只是有些才能的大多放出去了,剩下的或者無意為官,或者不堪大用。如今是勛已經可以大致確定,廉昭帶來這個桓范正是歷史上的「智囊」,那必須要將其牢牢綁在自己身邊,起碼先培養、運用,同時也掌控個三五年。桓范得聞是勛密事,不敢遽退,也「心甘情願」入幕為賓。
他雖然也算世家出身,終究前幾代都是做的漢官,於魏朝無尺寸之功,本人除非科舉,別無入仕之途,所以才坎坷蹉跎到三十來歲。科舉制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次考試,可能受到各種偶然因素的影響,誰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考得中。若能先入太尉府做幾年賓客,將來應試就有可能加分——別的不說,能得太尉青睞者,郡中誰敢給他下等品評?即便因此而耽誤了一兩場考試,一旦入仕,升遷途徑卻會變得更加平坦而寬闊。
所以說他「心甘情願」,並非虛語。是勛為什麼會對一個初識之人透露隱事呢?很明顯就有招攬之意嘛,自己正好順杆兒爬。而倘若桓范的腦筋一時間沒能轉過來,未曾及時剖白忠心呢?那估計就只有死路一條啦。
這招攬本身,也是一場測試。
桓元則在是府的主要工作,是幫助是勛整理文書,因此時常得以應召進入書齋——前兩個有此資格的,是已故的關士起和失蹤的逄元圖。當然啦,是勛並沒有向桓范透露相關自家情報網的情況,情報網仍然由是復掌控,只是會通過是勛之口向桓元則通報一二,以期協助分析,籌劃對策。在桓范看起來,太尉實在耳聰目明——想是門生故吏遍於天下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