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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地瞑目不語,以為會等來曹操後續更猛烈的訓斥、甚至是嚴懲他動搖軍心,要褫奪他一部分的權柄。
然而,這一切卻沒有發生。
曹操痛心疾首完了之後,居然不打算嚴懲荀彧。
他只是來回踱步,一開始如同憤怒的虎豹。許久之後,才漸漸冷靜下來,也一如虎豹一擊不中後,進入蓄勢待發的狀態。
平復半晌,曹操似乎終於冷靜了,擠出一個誠懇的笑容,跟荀彧商議:
「也罷,不管怎麼說,文若你這也是為了大漢,為了天下蒼生。雖然劉備那些虛演不可信,但孤還是可以遣使跟他談談。
咱了解一下和平勸劉和退位、只認一個正朔的條件。知己知彼,才好有備無患嘛,談談有什麼損失,談不成也是沒辦法,孤先把誠意展現一下。」
荀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丞相願意以天下蒼生為重?那真是大漢之幸。屬下以為,看在丞相當年誅殺袁術的功績,再加上最後的四州之地和七十萬士卒。
劉備肯定會答應一個好條件的。說不定能保留丞相五縣封地、以一郡為公,再保留一州土地,由曹家鎮守兩代。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屬下也會儘量精選舌辯之士,為丞相爭取。」
曹操乾笑了兩聲:「到時候便是人為刀俎,孤哪裡還敢奢望具體的要求,要求提低一些,劉備應允後真能兌現,就不錯了。
至於舌辯之士,呵呵,難道還派董昭、司馬朗去不成?孤麾下,還有誰人能不辱使命。總不能派許攸去吧。」
曹操其實根本不在乎派誰去,確切地說,
是他不在乎派去的人口才如何、能不能談成結果。
但如果派去的人能擅長欺騙、多刺探一些劉備的軍情,那還是不錯的。
曹操剛才之所以有此轉變,是因為他內心已經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是被荀彧勾起來的:
談一談,又沒有損失,而且通過嘗試談判,正好可以向劉備表達一個示弱的信號,讓劉備覺得「曹操外強中乾,看似在擴軍,可能實際擴軍效果不理想,所以想虛張聲勢換個好的和平條件」。
劉備要是真上當了,最後談判又破裂,那劉備還不正好狂妄自大、瘋狂往前追擊?
而陳郡這邊,乃至譙郡的部分地區,曹操都已經提前開始著手破壞了。
他的計劃,就是把劉備從郾城到汝陽這一帶的相持陣地勾引出來,把劉備勾引到陳郡腹地,勾引到鴻溝以東,到一片被嚴格焦土策略、堅壁清野又無險可守的戰場上,進行最後的大決戰!
這樣,劉備想堅守避戰都不可能,除非是再次西渡鴻溝、放棄陳郡後撤逃跑,回到汝陽這一帶有堅固防禦營寨陣地的區域!
但那樣說不定也會給曹操亂中取勝的追擊機會,幾十萬大軍說進就進說退就退,不是那麼容易的。萬一由攻轉撤的節骨眼上出了什麼變故,就會釀成崩潰!
談成談不成,曹操都不虧!談不成也能順手完成戰略欺騙!
不過,荀彧既然已經產生了動搖之心,以大漢為念,而不是以曹家利益為念,那就不能再完全信任荀彧了!
所以,曹操沒打算把他的真實想法告訴荀彧,他只跟荀彧說他是真心回心轉意、願意和平談判的。這一點上,連荀彧一起騙,才最穩妥。
另外,荀彧既然有動搖,不可靠,那就連後方的最高內政權力也不能再交給荀彧了。曹操打算讓程昱替代荀彧,擔任總的內政和後勤統籌職務。
程昱此人心狠手辣,搞軍備後勤不擇手段,他才適合眼下的特殊時期。
當天傍晚,曹操為了穩住荀彧,還非常虛情假意地跟荀彧一起吃飯,留他一起討論和平談判的己方開價細節。
討論內容之真切,一度讓荀彧以為曹操是真的被勸動了。
曹操甚至都不惜先是「借酒澆愁」,然後「酒後吐真言」,跟荀彧說了很多「肺腑之言」。
荀彧一走,曹操立刻一骨碌爬起來,絲毫不剩醉態,一個人在上弦月色籠罩的庭院內踱步。
「要褫奪文若的總督軍需之職,還不讓他起疑,表面上不撕破臉、偽裝出和平示弱的誠意,此事著實困難……」
曹操思前想後,不知該如何調度。
著實良久之後,他腦中才閃過一個可怕的、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念頭。
「既然不能跟文若撕破臉,那唯有『明升暗降』了,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給他一個比籌辦後方軍備更重要的職責,才能讓他不疑有他。
否則,以文若之智,其他招數都會被看穿。可這個『更重要的職責』,也確實沒多少可選的了,莫非,真要讓文若為使、全權代表關東朝廷,去跟劉備談判?
這個任命倒是夠重,能讓他消弭疑心,可孤既然要徹底瞞著文若真相,也就不能讓文若趁機刺探劉備軍情,也不便指示他在談判期間示弱誘敵……」
這個難題著實棘手,以曹操的智商,最後都想了很久,才打上一個勉強可用的補丁:
他決定派荀彧為正使,去跟劉備談判,然後再安排一個絕對可靠的副使。這個副使要絕對忠於曹家,而且不可能跟荀彧串謀。
而曹操私下裡給這個副使的交代,也不必說太多,只要告訴副使「荀令君首勸孤與劉備和談,孤見其似有動搖,恐其不夠忠義,賣主求榮,不得不讓人從旁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