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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也正色拱手:「但問無妨,彧自當坦誠。」
程昱:「事到如今,咱也不說那些文縐縐的掩飾了。劉備知人善任,李素深諳治道,更兼創出『殿興有福』神論,引導天道運行。他們不可能不知,平治之道,在於讓野心者不敢蠢蠢欲動。
所以『殿興有福』背後最齷齪的本意,無非就是嚇住天下人,讓懷有反意之人不敢先出頭。而且只要前面一輪謀反之人,沒有把天下攪得分崩離析,後面的人還是不敢輕動。
李素有如此見識,他會不知道把謀反和謀自立者斬盡殺絕有多麼重要?他能忍住不藉此震懾、以為後世教訓?區區一句『劉備不會效法秦始皇、高祖皇帝末降者殺』的口號,就想騙住天下人?」
程昱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因為他的三觀,就是停留在「反賊斬盡殺絕,是為了震懾,為了維持恐怖的統治」這個認知層面。
這也不能說錯,因為之前的歷史規律就是這麼運行的。
別說漢末的人了,哪怕是21世紀站在上帝視角看的,但凡對政治歷史造詣低一點的,也會停留在「反賊唯有無差別斬盡殺絕,沒有別的辦法」的認知層面上。
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可惜,如果是一個月之前,程昱拿他的一貫三觀來質問荀彧,荀彧雖然覺得不對,卻也無法把道理說透徹。
但現在不一樣了,荀彧經過了二十天的學習改造,忽然發現原本的自己,認知水平還是太淺薄了。李丞相的天道哲理掌握程度,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想像的。
荀彧悲憫地嘆息了一聲:「仲德,咱也算十年同僚了,我知道你本性稟賦如何,暫時理解不了,也不怪你。
陛下和李丞相,當然對這些早有深謀遠慮。他們就是有把握既嚴守信義、寬恕降臣,但又興利除弊,不至於讓天下野心者從此失去畏懼、蠢蠢欲動。
所以,陛下許諾的,是投降後的條件,陛下要求的,是『無條件投降』,換言之,他可以提前恩賜、明告天下,偽逆投降之後,如何處置。
但賞罰俱自上出,並非斡旋的結果,偽逆者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沒有談判,陛下的明發天下,只是通知你們。
陛下沒有明示赦免之人,哪怕投降後依然會依法接受審判,有殘害天下、為大漢子民公敵者,該明正典刑還是明正典刑,不是說投降了都免死。」
荀彧這番細節一剖析,劉和身邊那些偽三公頓時緊張了。
劉備原來是壓根兒沒打算談條件,只是單方面通知,表示他開恩赦免劉和之死,
至於旁邊的逆臣,有沒有勾結曹操袁紹、有沒有當年謀劃另立朝廷,有沒有「反人類」,這些罪行都是要審判的。
程昱不由追問:「那劉備和李素,有說過哪些人不能赦免麼?」
荀彧猶豫了一下:「每個人的功過,都需要慢慢查問,陛下沒有具體說過。不過,陛下提過許司空的事兒——
許攸當年撮合袁、曹沆瀣,屢次在關東諸侯另立偽朝之事上煽風點火、串聯奔走。更兼此人早有舊罪,在中平年間,便與冀州刺史王芬謀廢先帝,只是嗣後天下板蕩,諸侯藏污納垢,沒有追究。
這些都是必須清算的,許攸,你賊性不改,冥頑不靈,屢次勸主謀逆,屢次試圖分裂大漢,罪在不赦。陛下已經說了,嗣燕王歸順後,會將你依法問罪,昭告天下!」
許攸、華歆、孔融等人心中都是一驚,好在孔融覺得自己問題不大,華歆也覺得自己罪不至死,這倆人掙扎了一下,也沒打算逃跑。
程昱雖然沒被提到,但他想了想自己最後階段的所作所為,還有一貫的歷史問題,不由擔心起來。
可惜,他知道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阻止不了劉和決心崩潰、開城投降的。
畢竟現在不是李傕郭汜為董卓報仇的年代了。
董卓那時候王允靠的是刺殺,並沒有穩固的武力。現在曹操可是在戰場上被劉備正面殲滅了。
曹操拉壯丁最巔峰的時候都干不過,程昱指望離心離德的最後兩個州,簡直痴人說夢。
所以,哪怕明知「易容改服,棄軍逃亡。遇一亭長可縛」,他也沒得選擇。
只能是利用談判的這點時間突圍,爭取隱姓埋名了。要不就是扮演一下曹操最後的死忠,殉主而亡,好歹留個氣節之名。
荀彧來的時候,劉備是答應了給劉和時間考慮的,所以荀彧也不要求對方馬上回答,直接告辭了,讓劉和好好想明白。
……
當天晚上,程昱帶著守將張郃,這倆人都是覺得自己要麼有罪,要麼因為有過節,不會有好日子過。
所以他們只帶了幾個心腹精兵護衛,換了普通士卒的衣服,想偷偷開北側城門、然後利用提前預備藏好的渡船,逃離包圍圈,從此隱姓埋名。
許攸也是不約而同做了同樣的選擇,但因為「不約」,所以走的路線並不完全一致,時間點也不同,許攸跑得更晚一些。
因為漢軍才第一天抵達鄄城,所以確實沒來得及徹底合圍,城北門外不遠就是黃河了,漢軍主要是圍另外三面。這些人就看似順利地出了城。
可惜,程昱張郃剛剛駕著小船試圖渡過黃河河面,漢軍的巡邏戰船就出現了。一行人匆忙跳河躲避,卻布防冬日寒冷,穿著皮甲墜江雖然不至於沉底,卻也很快手足僵硬,難以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