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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利主義統治者眼裡,哲學家不過是一群草完就扔的工具犬罷了。
信仰,得是一套理論明明暫時對你還沒好處,甚至對你的假想敵有好處時,你依然堅持它,那才叫信仰。
而劉備在興平元年五月底、在這一系列抗擊天災的行動中,表現出來的「堅持災異和人君失德沒關係,堅持以積極抗災、人定勝天的姿態面對災異」的操守,著實對後世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也第一次讓內部官僚、百姓、乃至躲在弘農的皇帝、外鎮的其他諸侯,都看到了劉備和李素是有原則的人。
李素不僅平時瘋狂駁斥「天人感應」,而且在「天人感應論現在明明對劉備有利、能利用它來藉故換掉失德皇帝」的情況下,依然駁天人感應。
就在劉備和李素親自當眾吃蝗蟲,並且讓李素陳明滅蝗的科學道理之後,沒過幾天,當時的所作所為和辯論因果,就傳到了弘農的劉協那兒。
劉協雖然早已比較放心,知道劉備大概率不會害他,但也正是到了這一刻,才算是完全、徹底放心。
而且劉協本人也是完全發自內心真心誠意地相信了「殿興有福論」,從此全力作為中央朝廷的官方意識形態,不遺餘力推廣,把皇帝僅剩的那點權威勁兒,都往這事兒上使。
畢竟這對劉協自己就有好處。
李素也就進一步從一個被皇帝夸為「知天命」的高級文臣,漸漸上升到了「頭號官方意識形態權威」。
而對劉備來說,雖然暫時沒有好處,但如果他最終還是得了天下,就會得到一個權威性更穩定,官僚和武將階層也更不敢謀逆謀篡的國體——從這個角度來說,劉備的態度可謂是還沒得天下,就已經在為未來會得天下的人添磚加瓦。
而且,這種權威性,並不怎麼影響百姓真活不下去的時候揭竿而起,反正百姓不讀書,一個王朝如果最終真因為土地兼併、貧富分化尖銳該被人民推翻時,那什麼哲學理論都是扛不住的。
這種「殿興有福」帶來的權威性,對付的主要是讀過書的權臣,和武將的不臣野心,也就是對付統治階級內部的分贓不勻篡逆,對劃時代的革命沒多大影響。
李素一貫堅信,亂世分兩種:一種是革命,一種是狗咬狗。統治階級內部分贓不允導致的戰亂,對百姓不是好事,只要還是皇帝統治,單純換個姓沒法帶來社會進步。
他從來不反對革命,反對的是南北朝和五代十國那種狗咬狗的屠戮。
……
長遠收益不是一兩天看得出來的。
不過站在李素個人的角度,那天舌戰群儒之後,他的忙碌卻並沒有結束,反而才剛剛開始。
蔡邕劉巴的到來,意味著一連串新的動作,新的布局,李素有N多事情要交接,忙得腳不點地。
連眼巴巴從南鄭趕來伺候他的美婢,都沒工夫寵溺。
五月二十七日,會議後三天,大司農張義徹底恢復了健康和精神狀態,然後劉備也沒為難他,只是借蔡邕的公議,上奏皇帝把張義平調為太僕。
畢竟九卿死了從賊了六個,只剩下三個活著,平調的空缺還很多。太僕管的是皇帝的鑾輿,有時候還掌握京師軍隊的馬政、後勤。
張義只是仗義執言,提提意見,不能因言罪人。
不過實際操作中太僕職權可大可小,如今皇帝都跑到弘農了,讓張義去弘農隨朝,給劉協開車,其他掌握北軍後勤的工作分給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對(漢朝第一任太僕就是劉邦的車夫夏侯嬰)
其他擋道迂腐的官員,也論其心跡,紛紛處置。如果只是迂腐,那就調任閒職,保持待遇,如果是陰懷惡意,只要被抓住把柄,李素自然會直接一擼到底震懾。
張義被調走之後,劉協身邊好歹有一個司徒一個太僕,三公九卿各一人,也不能說劉備虧待架空他了。
大司農的職位出缺,劉備也不打算補上,就讓李素暫時以京兆尹的身份,代管大司農的屬官。
三輔長官名義上跟九卿平級,但實際上京兆尹和河南尹比九卿略高一點。就好比直轄市市長理論上跟部長平級,但實際上只有津門市長(右扶風、左馮翊)跟部長平級,京城市長高於部長。
所以李素不需要大司農的官職,只要讓劉巴他們直接向他匯報工作即可。
二十七日一整天,把張義遺留的問題交接得差不多之後,眼看天色已晚,李素依然勤政不輟,留劉巴繼續商議後一階段的一個賑災殺招,以及拿出鄧芝的情報,盤算如何清算那些躲在張義、王必身後搞事情的關隴門閥。
……
深夜時分,京兆尹府的書房裡,燈火依然未熄,李素把一張名單放在案頭,推向劉巴一側:
「這份是三輔世家門閥的名單,後面是鄧芝調查的、他們跟王必以及其他幾個跳出來質疑抗旱滅蝗成本靡費的官員的交情往來。子初,咱合計下,對這些門閥哪個要警示,哪個能拉攏,哪個該用來殺雞儆猴。」
每個地方有多少門閥,這個都不用調查,一問都知道。只不過劉巴是外地人,剛來沒多久,才需要專門了解。
那場景,倒像初來乍到的賈雨村在看「護官符」。
漢末時期,關中的豪強問題並不是很嚴重,後世幾百年後赫赫有名的「關隴門閥」,如今一個都沒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