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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要處置那些妨礙抗災的民政官,當然是手到擒來,但他畢竟要表現自己跟李傕完全不一樣,所以得走走程序。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蔡邕這個司空,才是大司農和宗正、少府的直接領導,而蔡邕的司空也是劉協親自封的、滿朝無有不服。讓他來做這個建議人事變更的惡人,才顯得更順理成章。
劉妙路上就覺得不爽了,此刻聽李素親口說了,不由愈發不甘心:「那些人太不知好歹了,李兄,你這樣抗旱滅蝗,有什麼對不起百姓的,為什麼還有人指摘呢?」
「你們還小,這種事兒說了你們也不懂。」李素懶得回答,因為他一會兒還要留著精力跟正主舌戰呢,所以打斷了話題,轉而問錦瑟:「這幾個月,夫人可有送信到南鄭?你們啟程的時候,成都有沒有什麼最新的消息?」
錦瑟脫口而出:「夫人一切都好呢,就是上個月來信,末尾調侃說,先生去年冬日裡做的冰,怕是都要散給諸葛家那些小姐們去做冰酥酪了。她有五六個月身子了,吃不得冰。
王妃倒是已經產後兩三個月,到時候能便宜她些,不過王妃也是很快要北上的。夫人信里說,這幾個月只剩下諸葛家二小姐經常走動來探望她,別的成都都不剩幾個重臣女眷。」
李素尷尬一笑,不好接話,他當然知道,蔡琰惋惜的肯定不是冬天預留的冰留多了,而是指桑罵槐怨念他夏天都不能回去呢。
文藝女青年嘛,想丈夫也不能直接說,只能說「做了冰淇淋都不回家」!
想到溫柔之處,四五個月沒沾女子的李素自然有些燥熱,不過劉妙這電燈泡還在,加上錦瑟畢竟之前未曾過過明路,李素也不好魯莽。
又扯淡了一會兒,果然聽到外面有人來通報,說大王要來訪,而且還有大司農和其他幾個「匯報抗災意外情況」的官員,要一起在大王面前議事。
劉備也很給面子了,沒有把李素召去北宮陳奏,而是直接蒞臨京兆尹府議事,頗有趙匡胤雪夜訪趙普的意味,另一方面,也是顯得更加開誠布公。
因為如果到宮裡辯論、澄清事實,看客就更少了,低級別的官員都進不了北宮。
李素連忙正了正衣冠,吩咐錦瑟:「你們好好伺候公主,我去處理公務就來。」
劉妙不甘心,假裝陪錦瑟坐了一會兒,又硬要去前廳後門屏風處偷聽。錦瑟地位低微不好攔,只是知道劉妙知道輕重,告誡她別出聲,光聽聽也就罷了。
……
李素起身來到正堂,見過劉備和蔡邕,請他們二位先客座,然後才招呼其他人。
劉備也不玩虛的,直接指著下面一群人,說道:「李素,大司農與雍州戶曹從事等,近日多日奏報你抗旱滅蝗時獨斷專行,孤今日為你們雙方做主。你們也是,有什麼說的,今天當面辯駁。」
劉備很少直呼他名字,可見這次是要建立公信力,以示絕不偏私,誰對聽誰的。
李素當然也要配合,所以一副跟劉備公事公辦的表情:「大王儘管讓他們暢所欲言,臣深知抗旱近月,掛一漏萬,難免積弊。」
一群來訪官員就先齊刷刷看向大司農張義,但張義似乎並不打算先說,於是就有別人先試探。
當然了,沒有人是傻子,現在大家都知道刀把子在劉備手上,所以絕對不會有人敢對李素有人生攻擊,就算奏請,也是藉口傳達下情、讓李素知道「民怨沸騰」。
稍稍冷場之後,一個擔任雍州戶曹從事的秩六百石官員率先出列,此人名叫王必,誠懇地對劉備和蔡邕說:
「稟大王、蔡司空,近日,京兆、扶風多有民間豪族抗拒大興土木,請願,以為大災之年當與民休息,而廣造翻車之法靡費巨大,未必能在災年就收回投入,宜緩之。臣深入體察民情,也覺確有多處受翻車之害,不如罷其徭役,只浚挖灌渠。」
劉備明明知道肯定是李素有道理,但他還是公允地問:「京兆,此事如何解釋?帳目可經得起勘驗?」
李素拱手:「廣造翻車與挖掘灌渠的徭役開支,皆列有明細帳目,按照挽救單位面積田畝莊稼的收效來看,翻車並無不利之處,兩者開支基本相當。
而且縱然翻車成本略貴,但其應用更為靈活,還可以用在水量巨大的河邊、不宜直接開挖河岸之處。因為那些地方直接開口挖渠,容易造成決堤風險,來年豐水時或有澇患。」
李素這番話說得很清楚,從中可以看出翻車的成本確實稍微貴一點,但有些場合也只適合翻車。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蔡邕也開口了,讓王必從技術角度反駁李素。
但這顯然是難為那些只讀聖賢書不懂水利的文官了,他們連李素和蔡琰寫的《農政要術》都沒看全,怎麼可能從技術細節反駁。
王必心一橫,說出了他來之前,跟一夥朋友、當地世家門閥商量好的口徑,說道:「臣不懂技巧之術,但臣聽說,翻車之所以昂貴靡費,自有其道理——此物是靈帝時,身為十常侍的掖庭令畢嵐所創,最初的目的就是供……供煽惑君王享樂。如今明君賢王在朝,豈可再重蹈當年十常侍閹宦之餘濁?」
這番話,顯然是反對李素救災、想要趁機兼併窮人土地的世家門閥們,精心設計的曲線反駁。
他們知道自己這方面沒有技術人才,辯論施工可能性、成本劃不划算,他們不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