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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大約到了卯時三刻,百官早就在太一壇前排列整齊、等候許久。
劉宏終於施施然乘著六御的金根車出現了。
隨著天色放亮,周遭火把被熄滅,李素才看清了太一壇上的青銅噴泉造型。
原來是一隻巨大的青銅龜蛇雕像(玄武),怕不有十幾萬斤重的銅。龜背上立了一根銅柱,龜尾的蛇則沿著銅柱纏繞而上,典禮開始後,玄武的蛇口與龜口就同時往外猛烈噴水,對沒見識過的漢朝人而言,算是蔚為壯觀了。
但李素見多了噴泉,估摸龜背上那根銅柱應該是空心的,就起到水塔的作用。銅柱後面肯定還有其他往上泵水添水的機關。
皇帝劉宏遠遠看去身體虛胖,始終也沒走下來逛幾步,祭典致辭也都是剛上任的太常卿馬日磾幫他讀的,劉宏就全程看著馬日磾表演。
「真是浪費啊,這些銅拿去鑄錢,起碼有一萬貫了,就拿來做個銅噴泉雕像。這還沒算加工工藝的靡費。」
李素暗暗搖頭,沒興趣再看典禮的細節。
一番跳大神的奇怪操作之後,祭典終於結束,皇帝也登壇受拜,進入朝會環節。
朝中大臣們,都好幾個月沒在朝會上見過皇帝了,想要表現的人肯定不少。但他們的表現欲註定要被插隊了。
十常侍中位列第二的趙忠,氣定神閒走到皇帝與百官之間,下令召幽州獻功使者覲見。
百官們竊竊私語,張舉被斬送的消息,皇帝四五天前就知道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朝臣們品秩高、消息靈通的當然也知道。但更多還是混日子不知所云的。
「幽州別駕、護烏桓校尉擁節長史李素覲見,獻偽帝張舉首級。」
隨著趙忠的解說,李素小步快趨上前,趙雲在旁邊捧著木盒,腳步也絲毫不慢。
「哈哈哈哈,稱帝?流竄幽冀之地就敢稱帝了?不到半年就授首,真是可笑。」劉宏居然當著朝廷百官哂笑嘲諷起來,也不顧天子威儀。
百官也知道皇帝是個什麼樣的,本來就望之不似人君,也不好多說什麼。
「快點呈上來給朕看看,那張舉究竟是何模樣。」劉宏命令趙忠下階去接人頭,趙忠立刻照辦。
只可惜人頭已經用石灰醃了一個多月,早就徹底黑了,哪能看清面目,劉宏稍微看了一眼,就一腳踢開木盒:「如此污穢之物,拿走拿走。鼠輩作亂,該有此報!」
趙忠端開之後,劉宏的心理陰影似乎一下子就驅散了,很快又像個沒事人,指著下面的李素詢問:「你是怎麼說服丘力居斬殺張舉的?」
李素:「幸賴陛下天威、大漢天命,烏桓單于丘力居聽臣解說天命後,深感張舉定遭天譴、與之合作不得善終,故而斬送。此外,烏桓叛亂諸部缺糧,亦是重要原因。」
李素說話很穩妥,最後不忘補上一句烏桓缺糧。免得落人口實抨擊他拍皇帝馬屁、被人噴成「諂諛之臣」。
但劉虞給烏桓人補足欠餉,這一點是絕對不能說的,所以錢的功勞就得全部說成是「丘力居也相信了天命始終在漢、殿興有福」。
劉宏聽完,愈發飄飄然起來:「你很會說話嘛,僅憑口舌之利就能說服胡人,天下已經幾十年沒見過如此舌辯之士了。」
李素:「不敢,天命本就在漢,只是胡虜與無知愚民不知解讀。臣之言,便如撥雲見日,其功在日,撥雲者豈能貪天日之功為己有。
何況斬送張舉只是小功,張舉死後,右北平、遼西諸郡叛軍猶存,全賴劉使君及劉都尉、公孫長史併力用命,方才收復各郡。」
天命和真理本來就擺在那兒,李素只是解讀,不是發明真理。
孔子說的「述而不作」,也是這個道理,人家以天道發現者自居,而不是天道發明者。
劉宏聽得越發高興,而其他朝臣,更是深受震撼。
因為他們哪怕提前知道張舉是被外交斬送的,但在李素親口解說之前,他們也不知道李素跟丘力居到底說了啥。
現在李素當面說清內幕,居然是跟胡酋談天命就讓胡酋投降了,那得多誇張的政治哲學和正統論功底啊!
「殿興有福論,在實戰中對於招降納叛威力那麼大的嗎?那將來能不能用來跟涼州羌人打仗的時候用用?讓羌人酋長自己發現自己沒前途,直接投降算了。」很多不看好李素的大儒,內心不無惡意地想道。
「他既然牛吹得那麼大,到時候就慫恿陛下,把這個李素再派到其他難搞的胡酋那裡,讓他一個個去提出無理過分的要求,等那些胡酋受不了了,一刀把李素剁了,也就不用我們逞口舌之利跟他辯駁了。」另外幾個自命口才與辯論之能不凡的朝臣,更是心生歹毒,畢竟同行是冤家嘛。
這就像是一個陰毒大律師對另一個陰毒大律師的怨恨,不需要理由。
幸好,他們還沒有機會開口,劉宏就沒心沒肺地親口給李素找了個麻煩的問題:
「李愛卿,你與蔡邕合著的《殿興有福論》和問對,朕也讓趙常侍給朕講過了,確實挺有趣,那朕倒是想問問,既然當年我大漢得天下,是因為高祖皇帝殿興有福,那我們還用不用再祭陳勝了?陳勝只是個首倡遭了天譴之人,按你這麼說來,跟項逆也沒什麼區別嘛。」
李素心中微微一凜,他估計皇帝是想不出這種問題的,肯定也是別的朝中大儒借著講故事的機會,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想要給殿興有福論的反駁下眼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