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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往裡走,文彥博一邊偷眼瞧那面善的宮女。行到半路,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宮女低聲答道:「奴婢叫念瑤。」
「哦……」文彥博沉吟半晌,輕聲問道:「你在宮裡一向可好?」
那宮女奇怪的看他一眼,但還是勉強答道:「不錯。」說完便加緊腳步,向慈寧宮方向走去,顯然不想與他囉嗦。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文彥博苦笑一聲,喃喃道:「看來這孩子沒受著委屈。」說完便快步跟上。
文莊太后這次沒有在禪室,而是正經八百的換上太后的衽服,在慈寧宮養年殿接見他。
望著一身宮裝,手拄龍頭拐,深沉似秋水的老太后,文彥博面色複雜地沉默片刻。終是一撩官服下襟,推金山、倒玉柱,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老臣文彥博,叩見聖皇太后娘娘、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文莊太后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文丞相這暌違以久的一跪,而出現什麼波動,她的視線投注於門外無盡的黑暗之中。良久,才平淡道:「你若是早些年這樣。怎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文彥博頹然俯首道:「原先老臣總以為,李家可以做到的。我文家就沒有理由做不到。」
文莊太后微哂道:「貪心不足、自尋死路。」
文彥博慘笑一聲,沒有言語。過了許久才又聽老太后悠悠道:「你現在來找老身,除了苟全性命,可還有什麼指望?」
文彥博聽出老太后地弦外之意,緩緩抬頭道:「太后娘娘貴人多忘事,只是不知您當年駕臨敝府時許下的諾言,是否也一併忘了呢?」
文莊太后面色微微一沉。冷聲道:「休要說什麼諾言,這些年來你失信於老身地事情還少嗎?」說著將那龍頭拐向地上輕輕一磕,慍怒道:「遠的不說,單說這次,你為何非要對雨田下此毒手?難道忘了老身反覆叮嚀的『相安無事』四個字了嗎?」
文彥博聞言面色發青道:「相安無事?那好,我們就不說往日的冤讎,單說這次,您的好孫子已經帶人殺到我府上來。將我的西席先生釘死在府門之上,又活活逼死賤內,讓我們文家百年名聲毀於一旦。敢問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莊太后神情一黯,蒼蒼的白髮在燈光下紋絲不動,沉吟良久才小聲道:「咎由自取而已。」
文彥博雙目圓瞪。突然低聲咆哮道:「姑姑,您真要眼睜睜看著我們文家消失嗎……」
文莊太后聞言面色一緊,急促打斷他道:「休得胡言,否則再無寰轉地餘地!」
文彥博聽著有門,態度也軟化下來,動情回憶道:「十九年前那個驚心動魄的日子,您隻身一人駕臨敝府,老臣永遠不會忘記,您與家父相見抱頭痛哭時的情形。」
說著雙目通紅地望向老太后,哽咽道:「也就是那個時候。侄兒才知道您竟是家父的妹妹。我的親姑姑。若非如此,老臣也不會如此堅決地站在您和陛下這邊……原想著自家親人可以得個安穩。誰成想現在落得的妻離子散地田地。姑姑,您可不能忘了我們文家啊……」
「夠了!」老太后重重的一拄拐杖,白髮微張道:「老身不是三歲孩子,你還是收起這幅假惺惺的樣子,給自己留一點最後的宰相尊嚴吧……」
文彥博見他的小算計,被老太后直截了當的戳破,一時不由啞口無言。只聽老太后幽幽道:「你也說了,若不是當年老身登門造訪,你都不知世上還有我這麼個姑姑!」只聽太后語帶憤懣道:「當年老身只不過是一個連家門都進不了地私生女,被逼無奈選秀女進宮,又機緣巧合得先帝垂青,生下一子,這才稍微有些改觀。」
文莊太后伸手一指文彥博,冷笑一聲道:「而這一切,都不是拜你文家所得。」
文彥博也仰著脖子不依不饒道:「但您能不承認?若沒有咱們文家的全力扶持,當年的五殿下也好,當今的陛下也罷,都不可能立足於朝堂,問鼎於玉宇的!」說著雙手比劃道:「而且,若沒有老夫的暗中襄助,您怎能將哪些秦氏宗親分散於九省之內,生根發芽而不被李家察覺呢?」
文莊太后面色不豫的沉聲道:「老身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與你這個看似精明的蠢貨合作。」
文彥博向來自負聰明過人,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愚蠢,聞言面色一窒,抗聲道:「不知老臣蠢在什麼地方,還請太后娘娘訓示!」
「貪婪!永無休止地貪婪!你、你們文家,都是死於貪婪地!」只聽文莊太后橫眉怒目道:「這二十年來,老身給你的還少嗎?若沒有老身,你以為李丞相會莫名其妙遇刺?蔣丞相會那麼容易就致仕歸老?你能那麼順順噹噹地成為當朝首輔?」這都是些公案了,當年地是是非非誰也說不清楚。老太后也不虞他會到處亂嚼舌頭。
文彥博咽口吐沫道:「原來……我說那時怎麼如有神助,兩月之內就連升三級,直抵蒼穹呢。」
老太后卻被勾起了火氣,繼續低聲訓斥道:「你說希望得到墨玉,若不是老身親手拆散她的天作良緣,你以為就憑你這個繡花枕頭草包芯的敗興德行,就能讓天下無雙的墨玉公主自薦席枕?做夢吧你……」老太后狠狠的呸一聲。顯然對這件事情極為糾葛。
文彥博面色慘白道:「墨玉……墨玉……不是真心喜歡我嗎?」他的面上掛滿了沮喪與失落,身子也佝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