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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咎的眼皮微微垂下,武之隆趕緊分開眾人,將爐上溫著的米湯端過來,又把老元帥扶起來,要餵他喝湯。
趙無咎緩緩搖頭,伸手接過大碗,顫抖著送到嘴邊,自己吃力的喝起來,雖然不免有米湯順著嘴角留下,掛在花白的鬍鬚上,顯得頗為狼狽,但他仍然拒絕任何人的幫助。
吃過一碗米湯,他感到身上終於有些力量了,便沉聲問道:「幾時了?」
「回恩師,寅時中了。」武之隆接過他手中的瓷碗,輕聲答道。
「已經寅時了?」趙無咎神色一緊,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武之隆趕緊上撫其背,口中道:「恩師身體要緊,還是先歇息調養一番吧!」眾將也紛紛稱是。
趙無咎狐疑地抬起頭,如負傷雄獅般望著眾人,幽幽問道:「已經事不可為了嗎?」眾將默然,沒人敢接這岔。
趙無咎的目光最終落在武之隆身上,便不再移動。武之隆暗叫一聲晦氣,便硬著頭皮道:「恩師容秉。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孩兒們地士氣大受挫折。」說著偷瞧一眼老元帥,見他面色古井不波,這才接著道:「學生和幾位將軍合計著,先讓大家歇一宿,一切等恩師醒來再行定奪。」
趙無咎聞言陷入了沉默,許久才嘶聲問道:「秦人什麼動靜?也歇了嗎?」
「秦國人倒沒有。」武之隆低垂著頭,艱難道:「他們在徹夜往城牆上澆水。」
趙無咎聞言緊閉上眼睛。嘶聲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說著轉身朝里躺下,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眾將心中惴惴,又等了一會,見老公爺鼾聲漸起,只好魚貫退了出去。
……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鼾聲也戛然而止,帥帳中立刻恢復了安靜。
趙無咎一把掀開被子,雙目定定望著帳頂,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今生再也過不去潼關口了。一想到那如旭日初升的秦雨田,他便有強烈的日薄西山之感。有道是天無二日,一個絕世名將的崛起,總是要以另一個絕世名將的隕落為代價……
心中翻江倒海。滿是蕭蕭之意,趙無咎緩緩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兩顆渾濁的淚珠從眼角滑下,順著他深深地皺紋一直流到嘴角……
百勝公今生第一次嘗到了淚水的滋味,竟是那樣地苦澀,不由深深喟嘆一聲……
這一聲卻引來了帳外侍衛隊長的關注。輕聲問道:「大帥有何吩咐?」這侍衛長乃是趙無咎的本家,在軍中也是用力過人的主,趙虎死後才過來接任的。
「沒事……」趙無咎小聲道,帳外便沒了聲音。但過了不久,老元帥突然又道:「把那孫子給我找來。」
「是……」衛隊長答應下來便傻眼道:「孫少爺有來出征嗎?」
「沒有。」趙無咎淡淡道:「那孫子是秦國六皇子。」
「哦!請問公爺,那小子在哪裡?」衛隊長喋喋不休地問道。
「如果趙虎在,他就不會這麼問。」老趙淡淡道。
「卑職知道了。」衛隊長趕緊告罪退下,順著別人的指點,找到大營南面。那裡是齊軍地馬營。近五萬匹戰馬都吃喝拉撒於此,即便是天寒地凍。也依然騷臭刺鼻、令人無法忍受。
衛隊長自認身份高貴,當然不會進這種骯髒之地,隨便打發個手下進去找人。那部下暗叫倒霉,只好緊緊掩住鼻子,悶頭走了進去。
此時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間已經一片銀裝,整個馬營里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親衛在裡面轉一圈,終於碰見個早起餵馬的髒小子,沒好氣地問道:「知不知道秦國那個賤種王子在什麼地方?」
那髒小子聞言擱下手上的木桶,起身抬頭道:「我就是。」聲音十分的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
「你……」親衛張大嘴巴,望著這個頭戴氈帽、身披破襖、腰系麻繩,腳穿草鞋的髒小子,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千歲殿下,我就是萬歲陛下。」
說著面色一變,反手一掌狠狠抽在那小子臉上,把他打倒在雪地之中,聲色俱厲道:「臭小子,想消遣老子嗎?我看你是活膩了!」說著又狠狠踹上兩腳,這才憤憤離去,找別人問去了。
終於找到馬場管事的住處,一見是元帥親衛來找,那管事忙不迭地將其請進溫暖的帳中。
親衛一臉不耐煩道:「不必了,我身上有差事,奉上諭,請秦國六皇子跟我們走一趟。」
那管事面色一變,乾笑道:「上差帳內稍等,小的這就去把他找來。」
「不必了,我跟你一道去吧!」這親衛是個急脾氣,早就不耐煩了,哪有閒情逸緻喝茶等候?
那管事頓時支支吾吾起來。親衛兩眼一瞪,便把他嚇唬住。乖乖說了實話:「這會兒那秦國皇子應該在餵馬。」
親衛吃了一驚,心道:『不會就是那小子吧?』趕緊催促道:「快帶我去。」
跟著管事原路返回,親衛見那小子仍躺在地上緊緊閉著雙眼,口鼻中都有血跡,一動也不動。又見那管事的呆若木雞,親衛有些喘不動氣了,嘶聲問道:「是他麼?」這冰天雪地地。萬一要是凍死了,讓他可怎麼交差啊!
「是……」管事也失魂落魄道:「祖宗啊!你可千萬別死了……」說著便與那親衛一邊一個,架起那落魄皇子,一溜煙跑回營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終於把秦霑從鬼門關上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