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頁
「球,好像你是過來人一般。」塗恭淳瞪眼道。那邊也不示弱,焦黃麵皮道:「這是我倆第四次了,算不算過來人?」兩邊人隔著過道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開了。
秦雷微笑著插言道:「二位何不過來並坐,抻著脖子說話多累。」
塗恭淳也笑道:「就是,過來給我們講講,是怎麼個道道。」那兩個士子大笑道:「怕你作甚?」便提起酒壺過來,先朝秦雷施一禮,便在秦泗水新添的兩個座位上坐下。
雙方先是通報下姓名籍貫,兩人乃是隴右舉子,焦黃麵皮地叫商德重,白面的那個叫辛驪桐,俱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介紹完姓名籍貫,商德重朝塗恭淳苦笑道:「我們哥倆乃是昭武五年舉人,到現在十三年了,確實是過得不能再過了。」又朝秦雷拱手道:「些許牢騷,給貴人添堵了。」他飽經滄桑,嘗遍疾苦,這點眼力勁還是有地。
秦雷溫和笑道:「無妨,兩位恆心可嘉,經驗豐富,今年必能高中,一場夙願的。」
辛驪桐憤懣嘆氣道:「我等早不抱期望了,只不過就像塗兄弟說得,苦讀寒窗二十載,百無一用是書生。除了考試,我等還能做些什麼呢?不過聊盡人事而已,聽天由命罷了……」話語中有說不完的心酸苦痛,道不盡的疲憊無奈。
那商德重指了指辛驪桐道:「辛兄乃是我隴右的瑰寶、才高八斗、滿腹經綸,十五歲便中了一榜解元,那『十五能文西入秦』便是他的寫照。可憐十幾年下來,居然連個同進士都沒有博到,這能說明什麼?」說著激動地扣下桌面道:「非是學問不到、非是時運不濟、乃人禍也。」
秦雷溫聲問道:「人禍?」
商德重點頭道:「不錯,是『人禍』,」說著微笑對秦雷道:「公子出身高貴,自然不曉得這些齷齷齪齪。還是不說了吧!免得污了您的耳朵。」
秦雷知道他心有顧忌。朗聲笑道:「言者無罪、全當解悶,你儘管說就是。」
商德重這才喟嘆一聲道:「我大秦在前朝的基礎上。採用『科舉』、『徵辟』、『簡拔』、『蔭補』四法並行取士。原本是太祖爺為了照顧到各個方面,讓平民庶族、高門士族、德高名士,以及功臣勛舊之家,都能為朝廷所用,出發點是極好的。」
秦雷知道他欲抑先揚,端起茶杯啜一口,微笑聽他繼續道:「但後三種乃是小道。終非征途,所謂『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若不是進士出身,就算做到宰相,也難免會遺憾的。」
辛驪桐點頭道:「是以但凡有一點可能,那些高門望族的子弟,也會設法鑽營個進士出身。只有實在無方時,才會屈就於後三種。而朝堂上清一色的進士出身,也會把他們視為異類,使其飽受歧視不說,更不可能『位極人臣做宰相』了。」
秦雷也頷首道:「確實,五院六部之中。著紅袍以上者,無一例外,儘是進士出身。」
商德重面色陰沉道:「是以無論是名門望族、還是功臣勛舊、甚至是皇親國戚,都來擠這座獨木橋。」說著傲然道:「若是大家憑真本事做文章比六藝,學生不才進不了一甲,考個二甲還是不成問題地。」因著秦雷在此,他也不好對權貴太過非議。若是往常,早破口大罵『公卿心如狗,尚書不要臉』了。
但這話雖沒直說,秦雷卻聽得明白。輕聲道:「我聽說權貴們把持科舉。一甲二甲似乎已經內定。但人數最多的三甲,不還是留給大家公平競爭嗎?」看了幾位舉子一眼。他又溫聲道:「既然進士都是內定地,文曲星下凡也考不中,那同進士也就沒什麼可丟人地了。」
誰知兩人啞然失笑道:「公子說得是老皇曆了,現在連三甲也有機關了。」就連一直未曾插言地方中書也苦道:「公子出身高貴,當然不用為五斗米折腰,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而塗恭淳幾個卻一臉愕然,顯然並不知情。
秦雷奇怪道:「怎麼又扯到五斗米折腰上去了?」說著與樂布衣對視一眼,樂布衣搖頭笑道:「不要問我,十八年前還不是這樣地。」
那辛驪桐聽了,拊掌嘆道:「這位先生一語中的,此等歪風便是這十幾年裡刮起來的。在下正好倒霉親歷了整個過程。」
秦雷苦笑一聲道:「看來又與我們丞相大人脫不開了。」
辛驪桐點頭沉聲道:「是極,二十年前地舉子進京趕考,就是衝著三甲去的,一年倒也能中個一二百人,出些六七八品的官員,但十八年前文丞相輔政後,這好事兒就一去不返了。」秦雷從麴延武那聽到『同進士』時,記得他是瞧不起這個『同』的,但在這些舉子口中,竟變成了『好事兒』,可見雙方的差距有多大。
一提起『文彥博』商德重便咬牙切齒道:「文賊得了一甲二甲的決定權,卻仍不知足,又把手伸向三甲。應試舉子若想及第,便要拜在他那幫爪牙的門下,卑躬屈膝、趨炎附勢,否則就要像我和辛兄這般屢試不中空白頭。」
辛驪桐聞言終於忍不住眼圈通紅,嘶聲道:「朝扣權貴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聽了辛驪桐的悲鳴之音,商德重猛地一拍桌子,恨聲叫道:「文賊不死!國無寧日!我們這些稍要些臉面地,也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一聽『文賊』秦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笑道:「哦?我怎麼聽說文丞相乃『文壇泰斗、百官座師』,是大秦讀書人最最尊敬之人呢?」說著望向樂布衣道:「對不對呀?」卻不想樂布衣竟有些走神。聞言『哦』一聲道:「對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