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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立刻取代那朵墨玉牡丹,糾結在他的心中,他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否得善終……或者說準確些,他不大相信自己能得到善終。
當今的朝廷虎狼當道,昭武帝、李渾是兩條猛虎、秦小五便是那條惡狼,在這些虎狼面前,他和他的門生故吏,仿若一群綿羊一般……也許沒那麼糟,說像一群山羊可能更貼切,至少還能用角頂一頂不是?
但無論是綿羊還是山羊,都無法與亮出爪牙的虎狼抗衡……唯一的區別只是過程,一個輕鬆簡單、一個複雜曲折罷了,結果卻是一樣地——被吃掉地命運無法改變。
『不得善終』這四個字忽地從他心中跳出。頓時讓他口乾舌燥、心跳過速,呼吸也粗重起來,引得文夫人一陣焦急詢問。
搖搖頭,文彥博放緩了呼吸,示意自己無事。心中卻更激烈的掙紮起來:其實他知道如何避免這四個字,很簡單,亦如七年前昭武帝對皇甫家所言。唯『散功』爾。只是這兩字說起來簡單,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文彥博告訴自己。我已經風光了四十年,其中獨領風騷二十載,即便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可以做到的,實在是富貴夠了、風光夠了,該到了放手歸去、採菊東籬的時候了。
但轉念又狂叫道:『只要我一退,文家的權勢地位可就全沒了。還談什麼澤被子孫、千秋昌盛?那還算什麼得善終?我不甘心!老夫辛苦經營四十年,才有了今日之位高權重、一呼百應,憑什麼要白白送人?甘做塵泥呢?我決不甘心!』頓時把方才興起的『散功』念頭掃到九霄雲外去了。
想到這,他地雙目一下圓睜,雙拳也緊緊攥住,暗自咬牙道:「既然不退,就必須要讓朝廷維持原狀,這才有我文家生存的空間。」終於忍不住披衣起身,到了外間,就著整宿不滅地桌燈,提筆刷刷寫道:「何謂朝堂原狀?二虎相爭、勢均力敵是也。如何使其勢均力敵?無它,唯當即斬首為虎作倀者也!」不消說,那『倀』自然是秦雷了。
略一思索。文彥博繼續寫道:『如何斬首?唯罷朝者也,罷朝須早,不宜按計劃行事,提前至……』想了想,重重寫下時間『下次早朝』!
寫完後,興奮地看了又看,不禁感到心病盡去,便想立刻叫文彥韜、文銘禮過來議事,卻被跟出來的夫人阻止道:「老爺,看著天色交子時了。有什麼事兒不能明天說呢?您的身子要緊啊!」
心病一去。文彥博不禁心情大好,一想也是。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早朝了,想去悉數通知百官已是來不及了。若是到時候一半罷朝、一半上朝,不就顯得官員們不夠齊心,也有辱他地號召力不是?
『便宜那小子了,就讓你在囂張最後五天。』文彥博寬大的給了秦雷五天的時間……當然,若是他有前後眼地話,定然不會如此慷慨的。
他拿起碧紗燈罩,把那張墨跡未乾的貢紙燒成灰燼,拍手笑道:「回去睡覺!」文夫人幽怨的看他一眼,不禁腹誹道:『這麼好的精神卻不和人家說話……』但見文彥博已經倒頭呼呼大睡,兩人幾十年的夫妻,她自然能看出,這次是真的睡著了,只好癟癟嘴,委屈爬到床上,不再言語動彈。
但文丞相今夜註定無眠,文府註定今夜無人入睡……
一聲尖銳警哨響徹夜空,緊接著便是一片嘈雜聲傳來,頓時驚醒了剛與周公擺開棋盤地文彥博。他忽地坐起身來,惱火咆哮道:「這麼晚了又吵又鬧地,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人家明天早上還要上朝呢!」
對於府中到底是遭了賊還是有刺客,他都不擔心,所有重要值錢好搬動的東西都在密庫,蟊賊也偷不去什麼。他這裡又戒備森嚴、府中第一高手裘先生更是親自在外院坐鎮,就是當年地血殺前來,也是可以擋上一擋的。
但無論如何,今晚上的覺是睡不成了。死板著臉穿上衣服,剛下地便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人連門都不敲,便闖進了外間,急惶惶道:「相爺……大…大事不好了……」
文彥博在裡間便聽出了那人地聲音,語氣淡淡道:「是裘先生啊!不要急、慢慢說,天塌不下來的。」說著端起溫玉杯中的冰糖燕窩便要喝一口,心中還暗贊道:『這杯子真是個寶貝,東西放進去多久都不涼……』
卻聽那裘先生如喪考妣的慘呼道:「天真的塌下來了……咱們的密庫被竊了、帳冊也被偷走了……」
『啪』的一聲,那價值連城的東海溫玉杯便落地摔成十八瓣、褐色的湯汁也濺了一地,還微微冒著熱氣。看來這杯子果然保溫。
文彥博卻看都沒看一眼,以平常絕難企及的速度衝出內間,雙臂緊緊卡住裘先生地脖子,聲嘶力竭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聲音大地足以匹敵兩刻鐘後地樂布衣。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一個文弱老書生,居然把裘先生這府中第一高手掐地差點背過氣去。當然,這與裘先生不敢發力震開他。有直接的關係。
見裘先生不做聲,文彥博不由惱火吼道:「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挺能說的嗎?」
裘先生翻著白眼、心中委屈道:『你卡著我脖子呢。叫我用肚臍眼說話嗎?』終是忍耐不住了,伸出雙手在文相腋下輕輕一騷,便聽文彥博撲哧一笑,不由收回了雙手,這股邪火一去,文彥博終於承受不住打擊,兩眼一黑。『哦喔』一聲,直挺挺仰面往地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