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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到了貢院前的廣場時,不少人就後悔了,因為考場不許閒雜人等入內,一應物品只能由考生一人攜帶。舉子們只好將被褥大衣扛在肩上,背上背著考箱,手裡提著考籃和考凳……之所以要帶凳子,是因為數千名考生入場點名、搜檢是十分耗費時間的,頭一天從天不亮到黃昏,全都用來幹這個。如果考生運氣不好,凌晨等候,黃昏才入場的話,沒個凳子坐坐怎麼撐得住?
除此之外,他們脖子上還掛著卷袋……顧名思義,卷袋是用來裝試卷的袋子。當考生通過點名搜檢進入考場後,便可以領取答題卷了,但那時候兩隻手都占滿了,根本騰不出手來拿卷子,而且答題卷可是考生們的命根子,容不得半點污損,於是掛在脖子上的卷袋便應運而生了,領到卷子可以直接往卷袋一塞,而且卷帶中間有一層油布可以防雨。到了號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卷袋掛到牆上才安心。
於是貢院門前便出現了這樣一副情形,只見一個個文弱書生,扛著被褥、背著考箱、提著考籃、考凳,脖子上還掛著卷袋,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但比起他們接下來將遭受的非人待遇,這又算不了什麼。
待到五更鼓起,便聽平地三聲炮響,貢院轅門洞開,兩列身穿簇新號服,腰挎長刀的禁軍兵丁從轅門裡順序出來,在貢院前的廣場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待其一個個手按劍柄肅容站定,又是三聲炮響,這次貢院大門洞開,又走出兩列穿著飛魚服、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官兵,在大門到轅門間列隊。
當再次響起三聲大炮時,龍門緩緩洞開,京城的鐘鼓樓也撞響了鐘鼓,各寺廟觀宇也一起響應,遙相唱和,昭示著大明永樂十三年的會試,正式開始了!
此刻至公堂前早已擺好了香案,主考大人領著眾考官跪接了聖旨,又拜過了至聖先師,再請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進來鎮壓,請周將軍進場巡場,請文昌帝君進場主試,請魁星老爺進場來放光……做完了這些儀式,才放考生進場點名搜檢。
待第一批一百名考生被放進貢院大門,天剛蒙蒙亮,二月上旬的京城,白天已經暖和起來了,但這樣清晨時分,依然春寒料峭,整個貢院像一座小城,城四周是密密叢叢的圍棘,所以貢院又叫做『棘城』。此刻這座棘城籠罩在清晨的薄霧中,棘城中的舉子們,覺著自己的前程,也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點名識認之後,考生便可以進貢院大門了,但不是直接入考場,而是在一座石坊前排隊,待湊齊了一百人便在官員的帶領下進入龍門,便見龍門內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兩邊各設著數座小廳,這就是考生們聞風變色的『議察廳』,這議察廳的名字雖然不錯,可卻是所有舉人們最最丟臉、最最掃盡顏面的地方。因為按照大明朝最初的規定,只要是想進考場的舉子,不管窮富也不論老少,全都得在這裡頭寬衣解帶、赤裸裸地接受貢院兵丁的搜檢。
不過好在洪武皇帝仁慈,在聽說舉子們飽受羞辱,甚至有人憤而棄考後,在洪武二十年下旨寬待舉子,從那後入場搜檢就成了走過場,通常是舉子們在甬道列隊,兵丁簡單一搜身了事,至於那些議察廳則閒置下來,只有極個別不長眼的考生才會享受到入內搜身的待遇。
舉子們本以為今次也如同以往,應該只是走個過場,此刻卻有些不安地發現,那些本應該無人問津的議察廳內,如今都亮如白晝,不像是要閒置的樣子。
待舉子們在甬道中列隊,王賢出現在龍門前,他立在高高的台階上,清冷的目光掃過眾舉子道:「本官王賢,此次會試的搜檢官,諸位可能都知道,往屆會試的搜檢十分鬆懈,未免有不少雞鳴狗盜之徒心懷僥倖挾帶文字入場。這是對太祖皇帝的善意的最大不敬,是對朝廷掄才大典的最大羞辱,也是對誠實正直的考生的最大傷害!」
王賢一上來三頂大帽子,鎮得那幫舉子全都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還是要動真格的。「朝廷開科取士,是為了選拔替天子治理國家、教化百姓的官員,連考進士都要作弊者,實乃心術不正之徒,豈能肩負起教化之責?豈能守法清廉盡忠?」
「所以這次會試要嚴加搜檢,本官絕不容許隻字片紙帶入考場!」王賢是上過戰場殺過人,能將一省官員玩弄於股掌的狠角色,此時氣場全開,眾舉子哪能頂得住?一個個噤若寒蟬,誰還以為他不過是隨便說說?
「不過念在之前搜檢鬆懈,本官不忍不教而誅,故而容許爾等若有懷挾,此刻可將身上夾帶的東西,扔進你們面前的大筐子裡,本官便一概不咎。」王賢雖然年輕,卻也是飽嘗宦海兇險的老吏了,他雖然昨天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但真到辦事兒時,還是要變通一下的,不然真把天下讀書人得罪慘了,自己將來哪有好日子過?何況也犯不著……
所以王賢牢牢占住一個維護誠實考生的立場,更給那些已經懷挾文字在身者機會,讓他們可以扔掉小抄,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這樣別人只能說他冷酷嚴苛,卻不能說他故意刁難讀書人……畢竟王賢給了機會,他們還執迷不悟,就是對他這個搜檢官最大的蔑視,王賢再出手整治他們,也就沒人能多講什麼了。
言罷,王賢便和搜檢的官兵退到議察廳中,不看外面的情形。眾舉子知道,這是給他們留面子,讓他們自己交出小抄來呢。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許多人便將藏在靴底、衣縫、筆管、硯台、考箱、點心中的紙條、紙團、小冊子丟到筐子裡頭。但也有不少人仗著自己的小抄藏得嚴實,不想這次會試白走一趟,懷著僥倖心理,不肯將小抄拿出來。還有些人則是羞於拿出來……比如藏在內褲里,甚至乾脆寫在內衣上的,冬天穿得衣裳多,哪好意思當眾寬衣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