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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雙目一突,莊夫子一語說中他的心病,讓他想掩飾都沒有力氣,只能幹笑道:「夫子不會是小題大做了吧!」
莊敬卻冷笑連連道:「東翁伺候當今聖上十餘載,當知道他是個何等心狠手黑之徒、深謀遠慮之輩!如果皇上這次同意重審,就說明他已經下定決心。之前讓王賢以舉人出身轉錦衣千戶,又讓他掌北鎮撫司,便是皇帝提前的布局,這就像弈棋,接下來肯定還有後招,步步緊逼上來,直到把東翁將死為止!」
「……」紀綱默不作聲,額頭卻現出白毛汗,難道自己最擔心的情況,終究還是不可避免了麼?
「東翁,忠言逆耳利於行。不能再逃避了,一旦這盤棋輸了,什麼都完了!」莊敬卻上前一步,逼視著紀綱道:「趁現在還有機會,您需要早下決心,全力準備,等待時機、放手一搏了!」
「放手一搏……」紀綱的聲音明顯發顫道:「有希望麼?」
「當然有希望了!」莊敬眼中卻透著興奮之色,他所學的是帝王學,與姚廣孝算是同出一門,只不過低了兩輩。他一直希望有個機會,能做出姚廣孝一樣的事業來。為此他在紀綱身邊蟄伏多年,終於等到了大幹一場的機會。只聽他聲音因為激動而明顯顫抖起來:「大都督手中十萬錦衣、密探如雲,這是明面上的,暗中我們操練了多年的兵馬、囤積的兵甲糧秣,不都是我們的本錢麼!」
「但在皇帝面前,這點實力實在上不得台面。」紀綱嘆氣道。
「我們又不是挑頭的!」莊敬激動道:「東翁別忘了漢王,太子穩住了位子,王賢當上了鎮撫司的老大,他肯定比我們還急,要是東翁再稍加撩撥,朱高煦肯定要鋌而走險的!」說著把聲音壓低道:「山西的事情,皇上已經對漢王起了疑心,漢王更是憂心如焚,父子相疑到這種地步,東翁還愁沒有機會麼?」
「你是說……皇上北巡的時候?」紀綱輕聲道。
「不錯,這次皇上去北京其實是養病,怕是要住上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莊敬笑起來道:「只要他一離開京城,還不是東翁和漢王的天下?到時候從容準備,待時機成熟幹掉太子,或是奉朱棣為太上皇,或是與其劃江而治,這盤棋不就徹底活了!」
「說得簡單……」紀綱再嘆口氣道。「說起打仗來,誰是皇上的對手?」
「當年秦軍無敵天下,不還是被一群草莽給滅了!」莊敬大搖其頭道:「如今天下看起來海內混一,但其實朱棣這些年窮兵黷武、大興土木,已經累得天下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山東、江南的百姓又始終對皇帝離心離德,更別提已呈燎原之勢的明教白蓮教,這大明朝如柴薪遍地,一點就著!到時候漢王把太子一殺,大旗一舉,保准狼煙四起、遍地開花!到時候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
「……」紀綱面色變幻許久,方嘆一聲道:「夫子這些話,興許有些過了。還是先看看皇上的反應吧。」
「是。反正不急在這一時,等皇帝北巡後再做準備也來得及。」莊敬點點頭,打住了話頭。
接下來幾日,王賢一邊緊鑼密鼓地籌建內外籤押房,一邊等著刑科那邊的動靜。紀綱那邊似乎也消停下來,雙方都等著北苑那位至尊的反應。
楊科長等人並沒讓王賢失望,他們要求重審水車巷殺人案的奏章,此刻已經擺在儀天殿的御案上。其實昨天朱棣就看過這份奏章了,但他委實沒拿定主意,是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皇帝在那裡閉目苦思,一旁黃儼和王彥兩個大太監,也都垂首侍立,不敢發出一點動靜,唯恐影響到皇帝的思路。
「你們說,」朱棣卻開口了:「刑科這道奏章,朕該不該准?」
與他那個堅決認為『閹寺不得干政』的老爹不同,朱棣對太監還是很信任的,尤其他身邊的黃儼和李儼,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老僕人,朱棣遇到難以決策的事情,倒也時常讓他們幫著參詳。
比起沉默寡言的王彥來,儀天殿管事牌子黃儼要更跳脫,此刻聽到皇上發問,他便作答道:「依臣之見,皇上不能准。這個案子當年鬧得沸沸揚揚,法司大臣借題發揮,輪番跟皇上鬥法的場景臣還歷歷在目。當時皇上生了多少氣?好容易才把那幫文官的氣焰壓下去,這才剛消停了兩年,又有人要翻案!我看給那齊大柱鳴冤是假,又想跟皇上鬥法才是真!」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又看向王彥道:「狗兒,你怎麼看?」
王彥在潛邸時的舊名叫狗兒,至於現在這個名字,是他發達之後皇帝賜的,聞言忙輕聲道:「皇上要問臣兵事,臣還能說上兩句,但這種法司之事,臣是一竅都不通。」
「朕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朱棣卻冷笑一聲道:「你這老狗難道看不出,這個案子早就變了味!說是權力爭鬥還差不多。」
「既然如此,就看怎麼對皇上有利了。」王彥便道:「怎麼對皇上有利就怎麼辦。」
「呵呵呵,你這老狗大大的狡猾……」朱棣笑罵一聲,又冷冷瞥一眼對黃儼道:「你也一樣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初是誰跟朕鬥法,怕不是那幫法司的官員吧!」
「這……」黃儼登時額頭見汗道:「具體的事情,臣也不太清楚,還請皇上聖心獨裁。」
「獨裁獨裁,什麼都要朕獨裁,我要你們這群廢材作甚?!」朱棣有些惱火地拂袖道:「下旨,北鎮撫司鎮撫使王賢無視律條、越權接狀,念其初犯,罰俸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