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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面,皇帝的聲音又冷冽起來,臣子們不禁凜然,全都縮頭作鵪鶉狀,唯恐撞到皇帝的炮口上。但朱棣的炮口,終究要對準某人,他目光平靜地看著趙王道:「高燧。」
「兒臣在。」朱高燧心裡咯噔一聲,盡力平靜地答道。
「一個正四品的知府,科甲出身的高官,太子極力舉薦的大臣,你舉手就殺了,好氣魄。」朱棣淡淡說一句,讓人聽不出褒貶。「如今都察院的言官們紛紛上本,要求追查此事,你意下如何?」
見皇帝舊事重提,朱高燧一凜,忙朗聲答道:「回父皇,兒臣之前稟報過的,當是前線已然斷糧,萬分緊急,兒臣這個督糧王爺要開宣府的糧倉,那朱天鳴卻執意不肯,說是山西遭了災,災民都涌到宣大了,要賑濟災民!兒臣見他百般推諉,想到父皇和幾十萬大軍正餓肚子,一時腦熱,便拿了他的腦袋示威,這才逼得宣大各地的官員開倉交糧!」
「朕當時怎麼回答你的?」朱棣道。
「父皇說,兒臣是遵旨行事,事有從權,何罪之有?!」朱高燧大聲道。
「對這個答案,你們滿意麼?」朱棣看看左都御史劉觀道。
「臣等大體滿意,」劉觀忙答道:「趙王殿下有王命旗牌、便宜行事之權,當時戰事如火,此舉雖然大膽,但也說得過去。」頓一下,話鋒一轉道:「但臣斗膽問一句,可不可以先將其拿下,上奏朝廷處置呢?」
「趙王回話。」朱棣坐回龍椅,語調平淡道。
「回父皇,當然也可以。」朱高燧道。
「這就有些說不清了。臣的記憶里,趙王殿下是個謹慎的人,這一次不但先斬後奏,而且殺的是太子舉薦的人?」這次針對朱高燧的攻擊,顯然是謀劃已久,劉觀大膽質問道:「趙王殿下這樣做,難免落人口實!」
「什麼口實?」朱高燧冷冷逼視著劉觀。
「說殿下排除異己,」劉觀無畏地與他對視道:「趁機剪除太子的人!」
此言一出,趙王一下抓住話頭,大聲道:「你這左都御史竟然口出此等荒唐之言!豈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員都是朝廷的人!」
「這……」劉觀無法作答了,朱棣卻不咸不淡地接過話頭道:「朝廷也就是幾座宮殿幾座衙門罷了,飯還是分鍋吃的。高燧你不必敏感,劉卿家也不要捕風捉影,當初趙王斬朱天鳴,朕說過殺得好,此事便不要再重提了。」
「是。」劉觀只好怏怏退下,朱高燧也陰著臉退下。
這時朱棣突然感覺有點冷,抬頭望一眼陰沉沉的殿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北風嗚咽著穿過層層殿門,灌入儀天殿中。宮人們趕忙要把厚厚的殿門關上,卻被皇帝阻止道:「開著門,這風來得好,刮一刮京城的妖氣。」
群臣又是一陣凜然,只覺皇上句句都有深意,又不確定自己猜得到底準不準。
「傳旨,」皇帝吹了吹涼風,沉聲下旨道:「王英文采斐然、想像瑰奇,當臬台實在是屈才,調他回翰林院編書吧,這才叫人盡其用。至於山西按察使一職,就先空著吧。」朱棣又看了看眾臣道:「朕準備派幾路欽差,到山西好好查一查,一路查山西軍糧遲運一案,一路查宣府官員抗命一案,一路查廣靈縣劉子進造反一案,至於人選麼……」皇帝想一想,緩緩道:「諸位卿家不妨推薦一下。」
眾大臣互相看看,便各自推薦起人選來,朱棣竟然從善如流,當場敲定由錦衣衛派員查宣府官員抗命一案,由五軍都督府派員查廣靈縣劉子進造反一案,至於查山西軍糧遲運一案,朱棣竟出人意料對侍立一旁的皇太孫道:「瞻基?」
「孫兒在。」朱瞻基忙應聲上前。
「你府里那個叫王賢的,現在在幹什麼?」朱棣問道。
「回皇爺爺,孫兒遵照皇爺爺的意思,放了他假,讓他回家讀書去了,正好趕上浙江鄉試,他還考了個舉人,也不知考中沒有。」朱瞻基輕聲答道。
「都說吳越的舉子比朝廷的進士還難考,能考浙江的舉人,看來學問是足夠了,朕讓他回家讀書是屈了他的才。」朱棣淡淡道:「那就出來做事吧,軍糧遲運一案,就交給他來查辦了。」
「這……」群臣忍不住面面相覷,前兩路欽差,都是要派大員的意思,怎麼這第三路,要派個沒有品級的小官去查辦?就算他曾經救過太孫的命,也不能把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他吧?
朱瞻基也一下就懵了,想了一下才答道:「皇爺爺肯委以重任,孫兒自然替他高興,孫兒也知道王賢有棟樑之才,能擔當大任,只是他資歷太淺,貿然擔此重任,怕是難以服眾。」
「怕什麼,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朕就要讓他這頭牛犢,去碰碰山西的老虎。」朱棣淡淡道。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朱瞻基也就不用推辭了,強忍著喜意道:「孫兒遵旨就是了!」
「至於派哪支軍隊去剿白蓮神仙劉子進。」朱棣站起身來,冷聲道:「先命宣大官兵和他們耗著,等把山西的事情搞清楚了再說!」說著一揮袖子,離開了儀天殿。
「臣等恭送皇上!」大臣們齊刷刷躬身行禮,待皇帝的儀仗撤走,才直起身子,出了儀天殿。
此時秋風大作,空氣冷冽,天上飄下絲絲冷雨,大臣們縮起脖子,抄著雙手,快步往宮門走去,好在北苑不是皇宮,大殿距離宮門不算太遠,也就一里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