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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隊伍進了皇城,太子下來戰車,左右為他解下戰甲,換上青衣角帶的喪服,扶著太子殿下坐上一輛白幡飄飄的牛車。大臣們也變戲法似的拿出喪服,紛紛穿在身上。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原本迎接太子還朝的歡慶氣氛便為之一變……
朱瞻基穿著孝服,頭纏白巾,手持鞭子為太子驅車,來到白色帷幔裝點的西苑門前。太子便下了牛車,在太孫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進了西苑,西苑中香菸裊裊、哀樂陣陣,太監侍衛皆著喪服,和尚道士誦經祈福,祭奠大行皇帝的儀式,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朱高熾在朱瞻基的攙扶下,步行來到大行皇帝的靈堂前,靈堂內外,當差值守的內侍齊刷刷跪倒,朱瞻基哽咽道:「皇爺爺就在裡面。」
朱高熾看著靈堂內,黑色絨布帷幕下,是供著整頭豬牛羊、瓜果祭品的祭台。祭台上還擺著三個斗大的銅爐,爐中插著杯口粗細的大香,香菸裊裊,滿室氤氳。一片氤氳後,挽幛低垂下,是大行皇帝龐大的梓宮,大行皇帝的遺體就靜靜躺在裡頭。
從走近西苑到進入靈堂,朱高熾雖然神情凝重,但始終面無悲色,這讓跟在後頭的王公大臣好是揪心,暗道:『難道不應該是大叫一聲,父皇,我來晚了!然後撲向大行皇帝的棺材,伏地大慟、聲徹殿陛嗎?怎可表現的如此冷淡?』
眾大臣暗暗揪心,但沒有人敢有半句廢話,因為大明朝現在是太子最大,他就是在皇帝的靈堂前跳舞,眾人也只能當他悲痛至極,情難自已……
看著那碩大的楠木棺木,朱高熾根本不理會群臣的反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示意朱瞻基放開自己,太孫殿下用自個兒的力量走到祭台前,奉上一炷香,然後便緩緩走到大行皇帝的靈柩旁。
第1142章 君臣
此時朱棣的靈柩已經蓋上蓋板。不蓋不行,雖然已經儘可能地做了防腐防臭處理,但這麼熱的天,不可能沒有味道散發,不蓋蓋板的話,守靈的王公大臣怎麼受得了。
朱高熾看著棺木,低聲道:「把蓋板打開。」
「這,父親。」朱瞻基輕聲勸道:「恐怕有損皇爺爺的尊嚴啊……」
「打開。」朱高熾面無表情道。
「是,打開。」朱瞻基只好轉過頭去,提高聲音道:「太子殿下深深遺憾沒有見先帝一面,可,快將蓋板移開,讓太子瞻仰先帝遺容。」
便有四名侍衛上前,吃力地推動沉重的蓋板,隨著蓋板移開,濃重的惡臭味撲面而來,熏得太孫等人險些吐出來。然而太子卻仿佛毫無所覺,只定定地看著棺槨內。
黃綢內襯的棺槨內,朱棣身穿龍袍,雙目緊閉,容顏如生,但那惡臭的味道,還有青色的麵皮,都足以證明這位橫壓一世、亘古絕今的帝王,終究是已經死了……
朱高熾緊緊盯著朱棣的面容,胸中涌動著無比複雜的情緒,這個躺在棺材裡的男人,是給予他生命的父親,傳給他皇位的皇帝,按說他應該無比感激這位父皇,縱使過去有諸多不快,也該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然而此刻,朱高熾心中卻滿是塊壘,過往的那些遭遇、那些非難,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歷歷在目、愈加鮮明、讓他艱於呼吸,難以釋懷!
他無法理解朱棣會像防賊一樣防著自己二十年,他無法原諒朱棣對自己的種種傷害,讓他一次次的尊嚴掃地,一天天的朝不保夕,把他身邊的師長親朋全都迫害入獄,讓那些宵小之輩肆意在自己頭上凌虐!
『我沒有錯,你不能這樣對我!』朱高熾目光冰冷地看著朱棣,心中怒吼道:『你不該縱容弟弟們甚至是我的兒子和我撕咬,讓我們骨肉相殘,死的死、亡的亡、活著的也是遍體鱗傷,親情全無,連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你更不該好大喜功,把個皇爺爺留下來的富庶江山,折騰得民不聊生、債台高築,然後你兩眼一閉,事不關己,卻把這爛攤子丟給我!』朱高熾雙目通紅,終是流下淚來:『你怎麼能這麼自私,為什麼從來不考慮一下你的子孫、臣下、百姓、江山!』
群臣看著太子殿下終於流下淚來,這才齊齊鬆了口氣,負責起居注的官員擦了擦汗,趕緊寫下『太子殿下慟哭幾絕』的字樣。
待太子瞻仰完了朱棣的遺容,蓋板重新合上,惡臭味還沒散去,蹇義便搶著上前,向太子叩首道:「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行皇帝賓天已月余,請殿下為國節哀,早日登基,以安天下民心吧!」
其餘和蹇義位份相當的王公大臣,紛紛暗罵這老狐狸狡猾,居然在這時候就勸進!不管合不合適,人家搶去了首勸之功是無疑的。眾王公大臣只好趕緊跟上,七嘴八舌勸太子道:「請殿下為天下計,寬一己之哀情,以定萬世之大計!」
棺板合上,朱高熾仿佛也從那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雖然他不會將皇位讓與任何人,但也不能馬上答應這些大臣。因為那樣會顯得太迫不及待,面子上說不過去。所以素來,新君登基都是扭扭捏捏,不能自己直接坐上龍椅,要由大臣勸進。而且不能勸一次就答應,必須得拒絕三次,才可以『勉為其難,迫不得已』地當上皇帝。
朱高熾自然也不能例外,他拒絕了群臣的勸進,說自己悲痛無比,魂不守舍,此事容後再議。
群臣也很識趣地暫時不再勸說,大部分人退出靈堂,只剩下一些王公貴族,陪著朱高熾在皇帝靈前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