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頁
他告訴王賢,吳地過去的大富豪沈萬三,洪武時被太祖抄家發配雲南,但沈萬三富可敵國,所漏抄的財產還很多。沈萬三的兒子沈文度偷偷求見紀綱,送給他黃金和龍角、繡龍的被子、描鳳的錦等各種奇珍異寶,自願投入紀綱門下,年年逢節進獻財物。紀綱對沈文度大為讚賞,十分信任,將其視為軍師一樣的人物,對其言聽計從,幾乎所有事情都出自他的謀劃。
正是這些人相互勾結,狼狽為奸,才做出許多聳人聽聞的事情來,比如他們幾次叫手下偽稱詔書,下到各處鹽場,勒索鹽四百餘萬斤。回來時又假稱詔書,奪取官船二十艘,牛車四百輛,運進私宅,不給報酬。
他們還誣陷大商人幾十幾百家,搜刮完他們的財產才作罷;甚至詐取交趾國使者的珍寶,奪取官吏和百姓的田宅;又養著許多亡命之徒,私造刀甲弓弩以萬計……聽得王賢目瞪口呆,紀綱一黨做得惡事,還真是罄竹難書呢。這要想對付他,似乎不難找到突破口啊!
他還要問下去,紀松終於支撐不住,倒頭呼呼大睡起來……
王賢踢他一腳,這廝毫無反應,只好打了個響指,便有兩名侍衛進來,將紀松像拖死豬一樣拖了出去。
待屋裡沒人,吳為從帷幔後走出來,雙手奉上厚厚的筆錄,王賢仔細翻看一遍,壓抑不住地興奮道:「紀綱,你丫哪裡跑!」
「大人還是不要過於樂觀,」吳為卻皺眉道:「紀綱胡作為非,天下皆知,但還是十餘年屹立不倒,自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王賢笑道:「這叫以自污求自保麼。他手裡的權力太大,可以監視朝中百官,不經法司逮捕審訊處決大臣,如何讓皇上放心他?不是清廉自守,而是將把柄送到皇帝手中。只有讓皇上相信,幹掉他易如反掌,才會安心用他。」
「大人英明。」吳為點頭道。
「當然了,我什麼時候不英明了?」王賢笑道:「不過自污也得有個限度,你多貪點錢財,多養幾個女人,這不要緊。可你不能排擠異己、任用私人啊,把皇帝的鷹犬變成自家的走狗,你到底想幹什麼?更別說偽造聖旨、截留秀女、冠服僭越、威脅百官了!我敢打賭,這些皇帝一定不知道!」頓一下道:「而且可以推斷出,皇帝的耳目已經完全被他閉塞,皇帝看到聽到的,都是他想讓皇帝看到聽到的!他不想讓皇帝看到聽到的,皇帝基本看不到聽不到!」
「……」聽了王賢的分析,吳為額頭見汗道:「這傢伙瘋了麼?」
「誰知道呢?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王賢淡淡道:「可能他就是該死了吧!」
「大人真有信心搬倒紀綱?」吳為咽口唾沫道,這真是太刺激了。
「沒有。」王賢卻乾脆地搖頭道:「紀松之言不足為憑。況且正如你所言,紀綱自有立身之道,破不了他這個道,他就倒不了!」
「他有什麼道?」吳為沉聲問道。
「他有——我哪知道!」王賢正色道。
「我哪知道……」吳為一愣,苦笑道:「大人說笑了。」
「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王賢嘆息一聲道:「紀綱屹立不倒十餘年,可謂根深蒂固,隻手遮天!想要扳倒他,沒有長久的謀劃,強大的支持,以及足夠的運氣,是不可能的!」說著嘿然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大人今天抓捕紀松,」吳為道:「算是邁出了第一步麼?」
「算不上,只能算是了解下情況。」王賢搖頭道:「此事我得和殿下商議過後,才能定計。」
「那紀松怎麼辦?」
「軟的完了,明天再來點硬的。」王賢伸個懶腰,欣喜道:「終於有睡意了呢!」
「可是大人,您已經答應,去周臬台家吃晚飯……」吳為無奈提醒道。
「哦,是麼?」王賢才發現,外頭已經日頭西斜了,只好哈欠連連道:「那好吧,給我沐浴更衣,再沖一壺濃茶!」
天快黑時,王賢來到了臬司衙門。後衙中,周新夫人親自下廚,從中午就開始忙活,整治出幾十道拿手菜,為的就是感謝他這個小恩公。
所以王賢再睏倦,也不能不來,好在他年輕精力過人,洗了個冷水澡,喝了一壺濃茶,又精神抖擻起來。只是那雙兔子眼,沒什麼好辦法能消除。
周新見他這樣子,關切問道:「怎麼,回去沒補個覺?」
「睡不著,突審了紀松。」王賢笑笑道。
「收穫如何?」
「頗豐,」王賢苦笑道:「不過我這審訊本事稀鬆,又不能請老大人代勞。」周新是一省司法長官,對王賢私設刑堂的行為視而不見,就已經是極限了,不可能再幫他審訊。
「……」周新擱下筷子,緩緩伸手道:「把筆錄給我看看。」
「還是大人了解我,」王賢不好意思地笑笑,從袖中摸出那份筆錄來,周新便就著燈光,仔細閱看起來,越看面色越凝重,看到最後,已是義憤填膺,種種拍案道:「國之大患,民之大賊啊!此禍不除,社稷難安!」
「這上面東西,都是真的了?」王賢問道。
「八九不離十,紀松總不會編出來害他叔叔吧?」周新沉聲道:「但僅憑這份口供,還不足以除掉此獠!」
「那是自然了。」王賢點頭道:「紀綱十幾年不倒,肯定有他的自保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