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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梟般的聲音在院中迴蕩,其他單間的大小武官全都聽得無比悽然,其實這幫養尊處優的傢伙,早就被折磨得無法忍受了,之所以能一直堅持著不鬆口,無非是存著個大都督一定能翻盤的念頭,現在卻聽說聖旨讓王賢重審水車巷的案子,這下對他們的打擊實在是毀滅性的……他們都是北鎮撫司的老人,又怎能不知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案子,早就超脫了刑事的範疇,變成了錦衣衛和三法司的鬥爭,最後皇上堅定地袒護了錦衣衛,沉重打擊了三法司的重臣。
可以說,這個案子就是皇帝對錦衣衛,或者說對紀都督無保留支持的標誌。如今皇上寧肯不要面子,也要重審此案,此中的意味無需細品,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也許紀都督不會有事,但叫他們這些蝦兵蟹將,該當如何堅持下去?
不說愁雲慘澹的東院眾官員,單說王賢到大堂設香案領旨。送走了傳旨的中官後,他也鬆了口氣。看來這次自己又賭對了……他知道皇帝要用自己修理紀綱,這差事說難難於上青天,說簡單又十分簡單。關鍵看有沒有皇帝撐腰,只要有皇帝支持,他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憑紀綱這些年做下的爛事兒,自己完全可以以守代攻,讓他疲於應付。
但關鍵是要皇帝態度鮮明地支持,如果沒有皇帝的支持,就憑自己的小胳膊細腿,怎麼可能斗得過紀綱?這一點王賢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他相信皇帝也很清楚——既然把自己放到虎狼窩裡,就得為自己保駕護航,不然自己就得餵狼。
這次齊大柱的案子,就是王賢對皇帝的一次試探,如果是自己一廂情願,那自己也就別折騰了,趕緊想法子自保才是正辦。但現在皇帝下旨重審,其意昭然若揭,自己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至於那罰掉的微薄俸祿,對他這個財主來說,只能說是象徵性的懲罰。
同樣的消息傳到不同人耳中,感受也截然不同。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得到確定消息後,紀綱還是如墜冰窟。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紀都督,將自己書房中心愛的擺設,砸了個稀巴爛。又抽出劍來,將桌案上厚厚的文牘砍得紙片飛揚尤不解恨,他還想殺人,想要衝到宮裡當面質問朱棣一番,為何如此絕情無義!我為你充當鷹犬十幾年,黑鍋背了一摞又一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如此待我!
莊敬本來想由著他發泄,但見他火氣越來越大,只好讓人把紀綱攔下,好勸歹勸,才讓他坐下喝杯茶消消火。紀綱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如遲暮老人般擱在桌上,滿面頹然道:「灰心……」
「是啊,這些年來,東翁為他遮風擋雨,背盡了惡名,他卻如此冷血,實在讓人寒心。」莊敬揮揮手,讓眾人退下,自己站在下首道:「這也正驗證了學生之前的推測,皇上想要卸磨殺驢了。」
聽到『卸磨殺驢』四個字,紀綱兩眼突突一跳,心頭便被濃濃的恐懼所籠罩。所謂『無知者無畏』,他對朱棣實在是太了解了,深知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的恐怖。這也是他一直不敢正面回應莊夫子的慫恿的原因。如有可能,他實在不想跟皇帝為敵……
「既然見棄於皇上,我明日就上本請辭,回山東老家種地去,」紀綱頹然道:「想皇上向來優待功臣,應該會留我一條老命吧。」
第0543章 江南四大訟師
「東翁,你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可以交出權力,得以善終,是因為他們一旦失去權力,就等同廢物了。」莊敬卻大力蠱惑著他道:「但你不一樣,就算你一無所有了,還可以讓皇帝用來平民憤,所以朱棣能放過別人,一定不會放過你。東翁既然那麼了解皇帝,難道不知道他是天下頭號自私冷酷之人麼?!」
「哎……」紀綱眼裡閃過無數複雜的神色,最終化成幽幽一嘆道:「不錯,朱棣一定要殺我了。」
「所以東翁,到了做決定的時候了,是坐以待斃還是拼死一搏!」莊敬奮然道:「您要是選擇後者,學生這一條老命,就賣給東翁了!」
「……」是等死還是作死,這選擇實在太殘酷,紀綱半晌都無法開口。
「這選擇對別人來說可能艱難無比,但東翁已經做過一次了,這次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做過一次?」紀綱一臉茫然道。
「建文二年,朱棣率軍破德州城。五月率二十萬鐵騎南下臨邑,路經宿安店時,東翁與同鄉肅穆冒死扣住燕王坐騎投軍,結果非但避開了隨後到來的大屠殺,反而還就此飛黃騰達,打下大大的一片基業!」莊敬激動道:「學生每念至此,都忍不住熱血澎湃,對東翁死中求活的舉動讚嘆不已。」說著又循循善誘道:「當時的情形和今日何其相似,若是畏懼不前,只能等著被屠殺的命運,但要是拼死一搏,就有可能成就不世基業!東翁,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莊敬是個好說客,在他的反覆勸說之下,紀綱渙散的眼神終於有了點神采,他緩緩點頭,用嘶啞的聲音道:「就聽夫子的吧……」
「好!」莊敬激動起來道。
紀綱終於做了決定,也就漸漸恢復了梟雄本色,目光重新銳利起來,語調也變得堅決道:「從今往後,咱們為自己的事業拼命了!去他娘的朱老四!」
「對,去他娘的朱老四!」莊敬大喜過望道。
「日後具體怎麼做,你回去仔細想想,我也靜靜心,回頭咱們好生合計一下。」紀綱想一想道:「先說眼下這個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