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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長見沒法講理,只好轉回去,讓第一甲的鄉親先去完稅,卻留下其中一個道:「你家被上調為中等上了。」
「為啥?」那人的反應如出一轍,大驚道:「不是訂好了下等上麼?」
「這是王八的屁股——規定!」里長兩手一攤道:「我還被上調為上等中了,上哪說理去。」
「不行,俺也是給了錢的!」鄉民就是直,從簡單的心裡噴出憤激的話道:「憑什麼別人不漲,就俺家漲!」
鄉親們紛紛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大家都漲你就高興了?」里長怒道:「縣老爺嫌定得太松,讓下面緊一緊而已!今年你家多交點,明年他家多交點,十年才一輪,嚷嚷個啥勁!」說著呵斥其他人道:「還不趕緊去完稅,也想跟著漲漲麼?」
鄉親們由同情變成了氣憤,不再理會他和里長的爭吵,爭先恐後卸船、挑著擔子去排隊交糧。
第一個交糧的鄉民,向晁公正報上自家姓名。晁天焦便翻找到他家的冊簿,唱道:「十八里一甲甲首戶,戶主季大年,下等上,交米三斗六升,絲七兩二錢。」他用的不是官府核定的白冊,而是自家統計的私冊。
那季大年應一聲,將一束絲交給收稅的過秤,過秤的副糧長隨手一抓,板著臉道:「太潮壓秤,打八折,應收九兩!」
這是睜著眼說瞎話,但老百姓這麼多年早習慣了,那季大年賠著笑道:「您老稱稱看,正好九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要是敢異議,待會兒他還在稱上玩手腳,非讓你交過一斤去不可。
這邊副糧長稱了稱絲的重量,唱道:「絲完稅!」
那邊季大年倆兒子,交糧時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收糧的晁地焦抓一把米道:「太潮壓秤!打九折!應收四斗!」
季大年倆兒子同樣不敢囉唣,將擔子上的糧食,小心翼翼將白花花的大米,倒入寫著『四斗』的斛中……斛是官府用來量糧的標準容器,這樣收糧可以不用過磅,只消用不同的斛來組合便可。
按規定,斛里的糧食要倒滿不說,還得超出斛壁,堆成尖堆型……季家倆兒子,按照要求,將斛里堆得不能再滿,剛要為終於完稅鬆口氣。卻見那晁地焦將袍子下襟挽起,退了兩步,凝神屏氣、氣沉丹田,然後大喝一聲,衝到斛前,猛地一踹!
超出斛壁部分的大米,自然嘩啦啦落到地下,季家兒子慌忙去撿,卻聽晁地焦大聲道:「別撿,這是損耗,沒聽見?再撿就別交了!」
季家兒子只好再把斛倒滿……
目睹這一幕的王賢,自然是目瞪口呆。
一旁的晁天焦微微自得道:「這一踹,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讓米粒密集充實以便再裝。淋下來的尖,就算是耗羨了。」
「鄉民們能服氣?」王賢咽下口水道,這一腳下去,最少多交半斗米。
「不服可以不交,等著官府催收時,就不止這點耗羨了。」晁天焦滿不在乎道:「千百年來都是這樣,不服又能怎樣?」
「唉,實在是沒必要……」王賢心說,把斛做得稍微大點,效果不也一樣麼,吃相還好看點。
「呵呵……」晁天焦笑眯眯道:「這些灑在地上的米,可有一半是歸小官人的……」
「唔……」王賢乾咳兩聲,他爹囑咐過他,喪良心的錢不能拿,『呆出息』也不必拒絕,因為你不拿就全進了別人的腰包,人家還罵你蠢豬……
太祖皇帝體恤百姓,所定稅率是極低的,哪怕加上這些花頭,鄉民們也承受得起。這也是讓糧長收稅的好處,他們土生土長,不敢盤剝太過,激起民變,基本不會超出鄉民的承受範圍。
忙忙碌碌一天下來,收了三里三百三十戶,一千五百口百姓的糧食。實際上,經過四十多年的休養生息,這三里的百姓早超過兩千口,但為了避稅,全都隱匿不報,當了黑戶。所以別看交稅的弱勢,一樣滿是心眼跟收稅的暗戰……
至於收稅的晁公正,則是收解兩本帳……按照洪武年間的標準收,按照官府核定的白冊解。收解之間,差不多便截留下兩成。這兩成二八分帳,兩成歸晁天焦所有,八成由王賢帶回衙門,交給戶房處理。
至於地上的糧食,官府就見不著了,由收稅的人私分了事,所以說這是個肥差。
天擦黑時,該交的稅糧已經入倉,截留的部分並那些耗羨則直接賣給糧商,連夜運走……
第0047章 大功告成
因為要監督入庫,王賢謝絕了晁天焦到家裡吃飯的邀請。晁公正便讓人將酒菜送到庫房,陪他在倉庫里用飯。
晁天焦再不敢小覷這王小官人了,且不說他那個陰險狡詐的爹,單說王賢本人,也是精明強幹得嚇人。一天下來,收多少、欠多少,多少該入庫,多少歸官府,全都算得絲毫不差。讓晁天焦徹底絕了糊弄他的心思。
晁天焦估計用不了多少年,這小子就能坐上戶房司吏的位子。往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著呢,儘快修復好關係是正辦。他甚至有用美人計將其收為孫婿的衝動,可惜王賢已經定親了,讓晁天焦連呼可惜。
本就沒什麼化不開的怨,又經過晁天焦這幾天刻意奉承,兩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晁天焦見火候差不多,方問道:「小官人能幫著打聽下,我兒子啥時候能回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