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2頁
鄭和見狀神情一黯,低聲說道:「皇上,您又咳血了?」
「……」朱棣緩緩點頭,像被抽乾了身上的力氣道:「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這一冬。」
「一定可以的!」鄭和忙輕聲安慰皇帝道:「皇上冬天這病也不是頭一回,一開春就好了。」
「朕的身子朕知道,就算撐過這一冬,也幾沒個年頭了。」朱棣頹然搖搖頭,冷笑道:「若是朕年輕個十歲,他們哪個敢跟朕叫板?!」
聽了皇帝的話,鄭和也是心下黯然,確實,隨著皇帝年邁多病,朝局已經不再穩如泰山。朝野上下的心思都開始活絡起來,人人都為自己的將來未雨綢繆開了……
朱棣看著同樣衰老的鄭和,自嘲道:「朕這個皇帝夠失敗的,兒子不把朕放在眼裡,臣子也敢跟朕叫板!」
鄭和不知該如何作答,唯有輕聲安慰朱棣道:「大明朝是皇上說了算,誰敢跟您叫板?」
「哼……」朱棣冷哼道:「他們看朕老了,快死了,早就不把朕放在眼裡了。」他的目光又落在那道奏摺上:「朕沒想到老二居然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竟敢公然策反朕的軍隊,殺害地方大員!」說著恨恨道:「都說三個兒子裡他最像朕,說的多了朕也就信了!誰知道他根本就是個狂妄無邊的蠢材,哪裡有一點朕的影子!」
「皇上,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鄭和輕聲說道。
「有些事,朕早就有所察覺,只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兒子往最壞處想,王賢的奏摺,不過是坐實了朕的猜測而已。」朱棣說著話,卻把那奏摺一下丟入了火中!
火焰轉眼便吞噬了奏摺的綢布封面,鄭和吃驚地看著朱棣,不知該說什麼好。
「但是,那是朕的兒子啊!」朱棣的臉讓火光映得無比猙獰,咬牙切齒道:「他們竟然敢不給他留條生路!」
「……」鄭和不想多說,卻又不得不說道:「皇上,漢王只是不知所蹤,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不用安慰朕,朕要是他們,絕對不會再次放虎歸山,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了。」朱棣冷冷說道。
鄭和忍不住輕聲問道:「他們指的是?」
「太子!王賢!柳升!」一個個名字從朱棣的牙縫中迸出,皇帝渾身上下殺氣騰騰道:「是他們!一定是他們幹的!」
「皇上……」鄭和顫聲勸道:「事關國體,不能輕下結論啊!還是得調查清楚,讓事實說話啊!」
「哼,以王賢的能耐,朕還能找到什麼證據?!」雖然沒有證據,想來也不會找到證據,但朱棣確信無疑,這裡頭一定是太子黨在搗鬼!絕對錯不了!但怒氣過後,朱棣卻被從心底生出的無力感,牢牢釘在了椅子上,只能任由那種無力感蔓延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那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鄭和輕聲問道。
「等吧。」朱棣看著被燒成灰燼的奏摺,意志消沉道:「他們既然唱了這好大一齣戲,自然有收場的時候。讓他們唱吧,看看能唱出什麼花來。」說完,朱棣看看鄭和道:「你的水師調到北邊沒有?」
「已經過了揚州,幾天內就能到登萊。」鄭和趕忙回稟道:「不過沒有帶足夠的步兵,更是沒有騎兵,登陸作戰恐怕力有不逮。」鄭和的艦隊,原本是有精銳的步兵和騎兵,但都被朱棣調到運河一線,保護朝廷的大動脈去了。
「先封鎖住山東沿海,片板不能讓他們下水。」朱棣也知道不能強人所難,緩緩吩咐道:「先斷了白蓮教水上的通道再說。」
「是。」鄭和點頭領命,又問道:「山東方面,需要再派軍隊嗎?」
「哎……」朱棣搖搖頭,自嘲道:「皇帝也差不動餓兵。這兩年朝廷缺錢,用寶鈔充作軍餉,軍中將士早已是沸反盈天,朕現在拿不出真金白銀,只求他們不要譁變,哪敢勞動他們。」
「那山東……」鄭和有些吃驚道:「朝廷真的無能為力嗎?」
「只是暫時而已……朕已經將張輔調回來了,安南的兵也會陸續撤回。」朱棣面色陰鬱道:「停下安南這個無底洞,朕明年便可以派出五萬兵馬,由張輔掛帥,平定山東。」
「那就好……」鄭和心說,轉過年來的事兒,也不會拖太久。
「但前提是明年不能有大災荒,可是今冬無雪,誰知道明年會是個什麼光景?」誰知朱棣話鋒一轉,又頹然道:「哎,天不假年,天不與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佑大明,天佑吾皇,來年未必會有災荒,很快都會好起來的。」面對如此頹廢無力的皇帝,鄭和除了廉價的安慰,還能說些什麼?
「但願吧……」朱棣卻不拒絕鄭和的安慰,哪怕明知道這只是安慰而已。皇帝疲憊地閉上眼睛道:「朕累了,真的累了……」
昭和殿內外一片寂靜,只有北風在肆意地呼嘯。
柳升和白蓮教的戰鬥一結束,王賢就知道了戰況。結果毫不意外,疲憊離心的白蓮教軍大部,幾乎是一觸即潰,根本沒有像樣的抵抗,就在柳升兇猛的進攻下四散潰逃,讓人完全無法想像,就是這支軍隊剛剛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漢王軍!
只有唐天德嫡系的青州軍,不願意放棄青州,固執地抵擋著柳升的進攻。
安遠侯不愧是一代名將,兩萬軍隊在他的指揮下反覆穿插,將負隅頑抗的青州軍打成了篩子,中軍大旗都被柳升奪去,丁谷剛陣亡,唐天德本人也中箭負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