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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陳周開口前,季嚴還是險些被嚇暈了,因為他很清楚,只要陳周招認了,吳尚書就有充分的理由,剝奪自己的舉人出身,三木之下,自己必招無疑!
這就好比斷頭台上,劊子手已經舉起刀來了,卻突然有人大喊『刀下留人』,雖然最後留不留還兩說,但對腦袋已經擱在砧板上的人來說,卻會激發出他們無窮的希望和力量!
「你再說一遍?」莊敬回過神來,毒蛇般盯著那陳周的眼,一字一頓,冷得掉渣道。
「學生沒有從他那裡買考題,」陳周被盯得滿頭大汗,嘴上卻越說越順溜道:「當時紀大人的手下以高堂的安危威逼學生,去找季兄買考題,但季兄只是很錯愕地看著學生,把我罵了一頓,批評我不想著刻苦用功,盡想著歪門邪道!把我灰溜溜地罵了回來。」頓一下道:「回來後,學生怕紀大人的手下會傷害我父母,便從歷年程墨上胡亂找個三題糊弄交了差……」
「你胡說!」這下連紀綱也坐不住了,拍案道:「你給本座的考題,明明就是今科的三題!我已經作為證物呈給皇上了,就算本座眼瞎,若有出入皇上會看不出麼?!」
「我寫的那三題,一道是『生財有大道』、一道是『百姓足、孰與不足』,還有一道是『責難於君謂之恭』,與會試的題目完全不同。」陳周一邊說著,臉上卻滿臉發白,顯然嚇得不輕,但在主審和陪審眼中,卻只是他懾於紀綱淫威的正常反應而已……在吳尚書和劉總憲心裡,已然信了這陳舉人的說辭。這一方面是因為紀綱往日的名聲太壞,讓人對他的話總是難以相信。另一方面則是誰也無法相信,一個文弱書生居然敢冒激怒紀綱的危險,在這刑部大堂之上撒謊!
兩位部堂寧肯以為,這陳舉人是讀書人的良心發現,或是別的什麼原因,讓他決定說實話了……
但紀綱知道,這季嚴分明他媽的瞎扯淡!季嚴弄到的考題,自己在考前就看了,等試題開出來一對照,自然是一模一樣!紀都督雖然是學校肄業的,但也不至於不識字,連題目一不一樣都能看錯!
第0572章 反水
滿堂人萬萬沒想到,本應當一錘定音的人證,竟然在此刻反水,而且掉轉槍口指向了紀綱。
「小子敢爾?!」最難以接受的自然是紀綱紀都督,他登時拋卻朝廷重臣的沉穩,重重拍案道:「這世上還沒有人敢欺辱本座!」
人的名、樹的影,這大明朝有幾人能承受得起紀綱紀大人的淫威?那陳周被嚇得面如土色,卻仍是強撐著道:「學生不敢,學生只是實話實說……」
「我宰了你!」紀綱暴跳如雷,從桌案後霍然起身,看那眼裡的凶光,竟真像要殺人一樣。
「紀大人息怒,紀大人息怒……」吳中和劉觀趕忙將其攔住,「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紀綱也是氣昏了頭,這才醒悟到這是在刑部大堂上,不是在自己的錦衣衛衙門,忿然悶哼一聲,黑著一張臉坐下。
安撫下紀綱,審訊繼續進行,吳尚書反覆盤問,那陳周都一口咬定了,自己沒有買到考題。吳中又問,那你之前為何寫那樣的供狀?
陳周慚愧垂淚道:「聖人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學生愧對聖賢教誨,然而他們以我父母的安危威脅於我,學生一時糊塗,只顧自己的父母,卻忘了別人也有父母……」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讓兩位部堂對他的印象大有改觀,吳中又問道:「如你所說屬實,你現在改口,豈不害死了父母?」
「學生當時沒想到會波及這麼多人,」陳周淚流滿面道:「這幾日案發才知道,若是我不說實話,上至閣老、主考,下至百餘同年,就要家破人亡,死於非命了!昨日,我父親也從街坊口中知道了此事,回來後對我嚴加盤問,待知道學生在誣陷同年後,他們羞憤難當,痛罵我一夜,說他們不要我這樣的孝道。如果要用這麼多人的性命,換他們苟活下去,他們寧肯現在就去死,也不要給祖宗抹黑。是我答應了他們,今天上堂說實話,他們才沒有自盡……」
一番話說得吳中和劉觀欷歔不已,很是欽佩兩位深明大義的老人,紀綱卻氣炸了肺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對這種怙惡不悛之輩,必須要動刑,三木之下看他還敢不敢鬼話連篇!」
「紀大人少安毋躁。」吳中此刻心中的天平,已經悄然向陳周這邊傾斜。其實他和李觀在私下碰頭時已經商量過了,雖然這兩位北方官員,平素十分看不慣江西幫把持朝堂、沆瀣一氣的樣子,但大家畢竟同朝為官多年,更不能給紀綱助紂為虐,還是要儘可能地減少株連的。
當然兩位大人也沒必要為江西幫頂缸,就算要施以援手,也是在不妨害到己身的大前提下。之前兩人也覺著希望渺茫,但現在看到紀綱這邊的重點證人突然反水,案件有峰迴路轉的趨勢,吳尚書自然要順水推舟了。「這陳周畢竟是舉人身份,還動不得刑。」
「那就立即剝奪他的出身!」紀綱瞪眼道:「休要推脫什麼需要知會禮部,這件事你個刑部尚書就辦得到!」他也是氣大了勁兒,見吳中言語間頗有傾向,竟當堂咆哮起來。
「紀大人少安毋躁。」吳尚書雖然一直小心不想得罪紀綱,但他怎麼說也是堂堂二品尚書!見紀綱如此不給面子,吳尚書也動了真火,把臉一沉道:「奉旨問案的是下官,下官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