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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就這樣一個學、一個教,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下午時分,烏篷船抵達了位於紹興西北二十里的錢清鎮。
在碼頭泊下船,田七便去鎮上的鹽課司辦探視的票照,鹽場雖不是牢房,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擅入者以盜竊官鹽論罪。
等到天擦黑,田七才辦好了票照,但今日已經無法探視,三人只好在鎮上歇著。
這麼晚,碼頭也沒有滑竿可雇了,田七隻好對林清兒道:「姑娘幫我把他架到岸上,然後咱們去客店投宿。」
林清兒小臉騰地紅了,心裡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能讓我個大姑娘扶他呢?但這話沒法說出口,只好忍著羞,和田七一邊一個,架起了王賢。
王賢比林清兒高出半頭,站起來,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就像摟著她一樣。
林清兒小臉滾燙,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腳像踩在棉花上,自個都不知道怎麼把他扶上岸的。
好在上了岸,七叔便把王賢背起來,不用林清兒再搭手。到了鎮上的客店,要了兩間客房,七叔小聲問道:「姑娘,還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間吧。」
林清兒氣得直哆嗦,難不成我跟他睡一間?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七叔對林清兒道:「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我和王小哥去,傍晌就能回來。」
林清兒才知道,能讓鹽場放兩人進去,已經是極限了,心中苦笑道,那我這趟是來幹什麼?
……
田七背著王賢來到鎮外鹽場門口。先在攢典處驗了票牌、路引。其實王賢沒有路引,但田七使了錢也一樣。放行之後,兩人在一個場丁的帶領下,進入了一望無際的錢清鹽場。
打眼看上去,這裡開闊平坦、阡陌縱橫,切割出一方方鹽田,人在田間勞作,在田壟行走,很像江南的水田。
看著一具具水車,遠處的蘆葦盪,嗅著空氣中腥鹹的味道,王賢感到很是愜意。讓人背著,不用走,當然愜意了……
場丁帶著田七穿過數片鹽田,把七叔累得汗流浹背喘粗氣,才來到一片曬鹽場前。場丁對忙碌的役丁道:「王頭呢?」
「蘆葦盪里歇著呢。」役丁赤著腳、光著背、手持大耙,渾身曬得黝黑。說完朝盪子裡高聲道:「王頭,錢爺來了!」
「錢爺稀客啊……」蘆葦盪里站起幾個男子,其中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長著跟王貴一樣的圓臉厚嘴唇,一副忠厚老實像,正是哥倆的老爹王興業。只見他未曾開口先堆笑,話里透著親熱,「快進來歇歇,走這一趟可真夠遠的。」
那老錢對他的態度,明顯跟對一般人不同,笑道:「你兒子來給你送冬衣了。」
「呃……」王頭看到田七,還有他手裡的包袱,愣了一下,邊上人起鬨道:「王頭,你還有這麼大的兒子?」
「別瞎說!」王頭瞪他們一眼,朝田七抱歉道:「老七別在意,一幫子賊配軍,說話跟放屁一樣,臭不可聞。」同樣是見到仇家,老爹的表現可比老娘強多了。風遺塵校對。
田七笑笑側過頭,便露出王賢的臉,「爹,是我……」
……
三人進了蘆葦盪,才見裡面別有洞天。鹽丁們將盪子裡砍出一片空地來,鋪上厚厚的蘆葦,再搭起棚子,就是可遮風避雨的休息處。
王賢看見位置最好的個棚子裡,擺著一張矮桌,上面幾個瓷碗,碗裡有茴香豆、拌海帶、醉蝦、醃魚,還有一壇黃酒。看四周的筷子酒盅,骨牌魚刺,顯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
王賢當時就無語了,來之前,他設想過老爹各種悲慘狀況,已經做好了慘不忍睹的準備。還在為到底要不要掉淚,是無聲飲泣還是放聲大哭而糾結,此刻卻張大了嘴合不上,請問,你這是在勞改,還是在度假?
王老爹有些尷尬,兒子拖著病體來看自己,自己卻在這裡喝著小酒玩著牌,確實不太像話,只好呵呵笑道:「苦中作樂、苦中作樂嘛。」
說著背起兒子,對一個手下道:「趕緊弄兩個熱菜,陪錢爺和田兄弟喝幾盅。」他進來的時候身上帶著錢,又有個當刑書時賣過人情的朋友,在這裡當司吏,是以一來就當上這一片的灶長,基本沒下田曬過鹽。
不過他會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沒人特別不爽。
眾人知道,王頭的兒子讓人背著來找他,肯定不是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麼事要說,便只管喝酒,讓他父子倆到遠處說話。
王老爹背著王賢往海邊無人處走,半晌才低聲問道:「你咋弄成這樣了?」
王老爹每月都會收到報平安的家信,竟對兒子差點被打死,家裡債台高築,兒媳跑回娘家這些事兒一無所知。
王賢講完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兒,低聲道:「娘可能是覺著,爹在這裡服勞役,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白擔心,所以沒說。」
「唉……」王老爹嘆口氣,他知道兒子方才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地背著王賢,來到海邊,找了塊大石頭讓他坐下。王老爹緩緩站直了腰,又嘆一口氣道:「你娘看著精明,實際是個笨蛋。她要是告訴我,老子總能給她弄到錢。」說著看王賢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狠厲道:「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動我的兒子?」
王賢眼淚差點湧出來,心說,怪不得王二那樣的傢伙,做夢都想讓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覺,實在太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