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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弼言重了,你是朕的股肱大臣,在朕眼裡,那是比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還要重要許多的。」朱棣提到『不成器的兒子』,明顯有些壓不住火氣,重重一哼道:「你知道方才誰來過麼?」
「臣不知道。」張輔自然不會在皇帝面前,顯示自己的消息靈通。
「朱高燧那個逆子。」朱棣裝出來的笑容,終於消失殆盡,恨聲道:「他來向朕坦白,自己做了忤逆祖宗的罪行!」
張輔這下更清楚了,也不好擺出一臉茫然,那樣就明顯在裝了,只好輕聲道:「趙王向來仁孝,就算做了什麼錯事,也是有原因的吧?」
「你還替他說話!」朱棣怒氣沖沖,但卻明顯是順著張輔的意思說話道:「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
「臣還不知道。」張輔輕聲道。
要不怎麼說,說話是一門藝術呢?一個『還』字,便向朱棣暗示了案情的進展程度。有時候做臣子的就是這樣,你既不能忤逆了皇帝的意,又不能顯得太無能,這裡頭的分寸把握,就是所謂的『侍君之道』,想到王賢小小年紀,居然能把握得妙到毫巔,張輔就忍不住腹誹,莫非這小傢伙是什麼老妖怪轉世?
別說,英國公猜得雖不中,卻亦不遠矣!
「唉,朕跟你說實話吧。」朱棣一臉羞臊道:「那孝陵殿前的銀杏樹,就是這逆子讓人偷偷灌水泡死的!」
「啊!」張輔馬上流露出恰當的驚訝道:「為什麼?」
「為什麼?」朱棣神情複雜道:「這逆子的想法殊為可笑!你應該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些個言官瞧不得我們父子團聚,非要逼漢王就藩這件事吧?」
「知道……」張輔聞言暗暗心驚,想不到皇上對漢王就藩這件事,居然是這種反感的態度。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因為藩王就藩後,就不能再回京了,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所以父子兄弟一旦分開,就今生再不能相見。而大臣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非要漢王就藩。只要漢王一就藩,就再也別指望見到皇帝了。那樣太子的位子就穩當了,大明朝也沒有什麼儲位之爭了。
但朱棣能對那些兄弟侄子狠下心來,可輪到自己的兒子,卻是萬萬不舍。
皇帝今年五十五歲了,在這個年代,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人老了都分外顧念親情,何況是他最喜愛的兩個兒子。一想到自己一狠心,就再也見不到這倆兒子,他就十分難捨。再想到那樣一來,太子便可高枕無憂,隨著自己一天天老邁,很可能不把自己這個父皇放在眼裡。
想到過去這十多年,自己對太子的涼薄,朱棣就難免心生疑慮,更加不想放兩個兒子就藩。不過朱棣也沒法反駁那些臣子,因為他們畢竟是為了大明的社稷安危,為了讓天下的藩王無話可說,老老實實蹲在他們的藩國里。所以皇上雖然有心訓斥大臣無人倫之理,卻又實在說不出口。
這時候,孝陵殿前的公孫樹枯死了,漢王又遇刺了,雖然都讓皇帝火冒三丈,卻又不得不承認,這讓皇帝變得主動多了……
第0595章 父子君臣
金殿之上,朱棣又想起半個時辰前的場景……
「父皇……」趙王跪在御前,重重磕頭道:「是兒臣一時頭昏腦熱,才想出這麼個餿主意的,」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可我沒想到那些樹那麼怕澇,只是多澆了一次,竟枯死了一些……」
「你這個孽障!」朱棣聽得勃然大怒,飛起一腳就把朱高燧踹翻在地。朱高燧悶哼一聲,顧不上疼痛,又從地上爬起來,泣道:「兒臣之前在府里先試過,澆得水比那多多了,可我府里那些銀杏樹,不過是掉了一些葉子,這會兒又全都緩醒過來了!」說了這一通話,趙王才感到胸口一陣陣氣悶,他咳嗽兩聲,臉色漲得通紅道:「兒臣本想借著銀杏樹落葉,跟父皇諫言說,這是祖宗不忍我們父子分離,所以才示警的,只要父皇不肯聽信那些奸臣的挑唆,那些公孫樹就必然會復原的!」
聽了兒子這樣說,朱棣臉上的怒氣才沒那麼強烈了。朱高燧忙趁熱打鐵道:「兒臣聽到那些樹竟然枯死的消息,想死的心都有了……」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兒臣只是氣不過那些大臣,憑什麼他們可以父慈子孝,一家人時時團聚,卻讓我們天家父子骨肉分離?兒臣沒法想像,從此再也見不著父皇,該是何等的暗無天日!」
朱高燧如果晚生幾百年,就沒馬景濤什麼事兒了,只見他哭得撕心裂肺,使勁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道:「父皇啊,您年紀大了,聖體又欠安,兒臣恨不得日日侍奉御前盡孝,要是讓兒臣這輩子見不著父皇,還不如直接賜死兒臣得了!」
朱高燧哭得肝腸寸斷,如杜鵑啼血,把朱棣一顆鐵石心腸都哭軟了,看著那張酷肖徐皇后的臉上,滿是傷心欲絕,朱棣的眼圈也紅了,忙抬頭看看殿頂道:「不許哭了!」說著皇帝低下頭,紅著眼緊盯著朱高燧道:「你不想離開京城,朕可以理解,你弄死孝陵殿前的銀杏樹,朕也可以原諒……你誠實告訴朕,你二哥中得那一箭,是不是你射的?!」說到後來,皇帝的語氣不禁陰森起來。
「我二哥那一箭?」朱高燧一愣,旋即哭得更傷心了:「父皇竟然懷疑我行刺二哥?難道兒臣在父皇眼中,竟是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之人麼?!」
「朕不是這個意思,」朱棣搖頭道:「朕只是奇怪,你二哥去孝陵的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沒有知情者通風報信,那刺客不可能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