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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樹都在山丘上,想來應該不會損失太大。如果能救災得力,迅速恢復生產,還來得及補種桑苗,耽誤不了皇上的大事。」楊榮輕聲道:「但前提是賑災必須得力,沒有大疫發生,百姓情緒穩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搶時間完成補種。」
「嗯。」皇帝點點頭,沉吟一會兒方幽幽道:「你似乎話裡有話。」
「皇上明察秋毫!」楊榮也不管朱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坦然道:「周新下獄的消息已經傳回杭州,官民大懼,以為錦衣衛將捲土重來,變本加厲,士紳百姓倉皇出逃。現在又遭到大風潮,這次的流民潮,恐怕要遠甚於去年那次……」
「哼!」朱棣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道:「你確定是在形容朕的錦衣衛,不是在說倭寇?!」
見皇帝發怒,楊榮趕緊跪下,但依舊面色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緹騎之禍在內,輕重不可以道里計!」
「放肆!」朱棣一腳踢翻給他按摩的小太監,憤怒地下地急走兩步,瞪視著楊榮道:「你是朕的閣臣,也敢幫著外人說話!」
「皇上此言差矣,」楊榮夷然不懼道:「臣正是全心全意為皇上著想,皇上常說錦衣衛是皇上豢養的鷹犬,臣未聞有誰會讓鷹犬遠離自己的視線!」
「……」楊榮此言如一道閃電,划過朱棣心頭,讓皇帝愣住了。勸諫是一門大學問,越是這種權謀蓋世、剛愎自用的皇帝,勸諫的難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適的時間由合適的人說出合適的話才行。
楊榮是皇帝最信任的閣臣,卻也不敢在皇帝御審周新時說話,而是趁著浙江大災,眼看要影響下西洋的關頭才提出來,實指望能立竿見影。
見皇帝陷入了沉思,楊榮只好安靜地坐等,半晌朱棣才回過神來,問一旁侍立的黃儼道:「拿來周新的親筆供狀了麼?」
「已經取來了。」黃儼小心翼翼答道。
「為什麼不呈報?」朱棣陰著臉道。
「臣看那供狀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氣。」黃儼小聲答道:「所以沒敢呈送。」
「大膽!你也想干政麼?還不速速取來!」朱棣怒喝一聲。
黃儼慌亂地磕頭請罪,然後退出去把一份手本取來,小心翼翼奉給了皇帝。
朱棣黑著臉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滿紙的字寫得堂堂正正、一絲不苟,朱棣不禁點了點頭,雖然字如其人這話被證明靠不住,但能寫出這樣一筆字,顯然能讓人平生出好感來。
但他看到奏摺中的內容時,卻越看越生氣。原來周新沒有按要求講明案情,更沒有一句謝罪的話,而是一條條控訴錦衣衛的罪狀,痛陳以特務治國,古之未有者,不僅壞人心風氣、殘害百姓,令官紳人人自危不說,還使國家法律的約束性和權威性蕩然無存,一旦掌握錦衣衛之人意圖不軌,所有人都將束手無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膽建議禁止錦衣衛到京師以外各省去緝查案件!
這話和楊榮如出一轍,但楊榮說出來朱棣能聽,是因為他是輔政的閣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可周新這樣說,朱棣就憤怒了,因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來,這分明要斷皇帝的耳目,把皇權限制在京城裡。京城外的地方,就由著外臣折騰!
這還不是最氣人的,奏章後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對皇帝勸諫,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永樂盛世其實是在透支大明的將來,如果再不與民休息、節約國用,必然民生漸凋,怨望不絕。所以他勸皇帝縮小北京行在和武當山宮觀的規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為黃儼所欺騙,以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護錦衣衛到底,出離憤怒之際,索性給皇帝當頭棒喝,揭開朱棣引以為傲的功業下,那耗盡國力民財的真相,這當然會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來的心血,一切引以為傲的功績,被罵成一個獨夫的妄為,這讓自視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摺撕得粉碎,然後提起硃筆,刷刷寫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處斬周新』十一個大字,然後狠狠丟在地上!
旨意很快傳出,令內閣的大學士面面相覷,楊榮格外無法相信,自以為一擊必中的勸諫,竟得到這般結果。楊士奇也無法相信,因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節奏?怎麼會突然又翻臉了呢?
「快去稟報太子,事已不可為!」楊榮顧不上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來內閣傳送文書的楊溥道:「以保全為上!」
「好。」楊溥也慌了神,趕忙起身要離開內閣,卻被楊士奇叫住,沉聲道:「不,要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爭反而更危險,就算為了自保,也要爭到底!」
「……」聽了楊士奇的話,楊榮緊咬著嘴唇激烈地尋思起來,末了重重點頭道:「士奇兄說得對,我方才是嚇到了。浙江大災、下西洋在即,於情於理皇上都不會無緣無故地轉變態度,一定是紀綱他們進了什麼讒言!這時候繼續爭才是安全的,不爭反而會見疑於皇上!」
楊溥也是極有智慧的人,此時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們只是單純的營救周新,不該因為皇帝下旨將他處死而停下,而應該不到最後決還不放棄才對。所以皇帝越生氣,太子的態度越不能變,變就是心虛,就是別有所圖,反而會被皇上懷疑。
如今天家父子間的關係,已經脆弱到極點,再也禁不起一點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