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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戶們不答應,說官府之前說了,一畝完工的搭四畝沒完工的,必須要全談妥了,才肯交割。」吳為一臉鬱卒道。
「這是趁火打劫啊。」蔣縣丞氣憤道:「拿斷糧來威脅官府就範!」
「也不能這麼說……」一直沒說話的刁主簿,此時開口道:「大戶家的糧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如今災荒年景,稻米金貴,你不出高價,憑什麼讓人家出糧食?」頓一下道:「再說了,他們不也開粥場了麼?」
「別提他們那粥場。」杜子騰啐道,「米湯子稀得能當鏡子照,一碗裡有十幾個米粒子就不錯了。」
「誇大其詞了吧?」吳為冷笑道:「怎麼也有……二十幾粒。」
聽他倆怪腔怪調,刁主簿知道他們嫌自己屁股坐歪了,但他這次理直氣壯,哼一聲道:「人家開粥場是善舉,你們少在這風言風語,要不是大老爺逞能,非要以周濟災民為重,咱們富陽百姓何至於吃糠咽菜?」
「確實。」在這件事上,蔣縣丞倒和刁主簿看法一致:「別的縣都是想方設法先保證本縣百姓,我聽說淳安、建德幾個縣,從一開始,就只每天正午施粥一次,不論老幼,一人一碗,餓不死就行。」說著鬱悶地搓搓臉道:「哪有像咱們大老爺這樣的,只要肯幹活,就全家管飽……」
「所以人家還能堅持,咱們縣卻要斷糧了。」刁主簿接話道:「在接受災民的十幾個縣裡,咱們富陽是頭一個斷糧的吧?」
「還沒斷。」吳為小聲強調道。
「你閉嘴。」刁主簿已經忍他很久了!自從王賢成了戶房的頭,這個本該歸主簿管的部門,就徹底無視他這個三衙老爺了。哪怕王賢不在富陽這段時間,吳為也是直接向魏知縣匯報,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大老爺鬼迷了心竅,就是你和那個王二灌的迷魂湯!」
「好了好了。」蔣縣丞勸住刁主簿道:「眼下應當和衷共濟,不要起內訌。」
「我不是要內訌,」刁主簿兀自激動道:「是要讓知縣大人明白,不能再受身邊小人的擺布了。必須趕緊和大戶合作,解決了百姓的口糧,不然要出大事的!」
「嗯。」蔣縣丞深有感觸地點點頭。自從馬典史被借調到府里後,縣裡的治安刑獄就歸蔣縣丞負責,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從縣裡缺糧的傳聞起來,尤其是官府將口糧配額減半後,本地百姓對外來災民的怨氣便迅速加劇。各種挑釁、毆打災民的案子每天都層出不窮,甚至還出了好幾起人命,這讓他感到壓力極大。「等下午知縣大人回來,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勸他向大戶讓步。」
「早該如此!」刁主簿大喜道。
縣衙籤押房。魏知縣隔兩天便會回來半天,好處理下積攢的公務,今天下午,正好又是他辦公的時間。還沒處理幾件公事,蔣縣丞和刁主簿便聯袂而至。
「休想!」聽了兩人的勸說,魏知縣的反應仍舊強烈,「本縣花費錢糧巨萬,上萬民夫辛辛苦苦,血汗交加,不能全成了那些巨室豪紳的便宜!」
「不然又能怎樣呢?」蔣縣丞苦口婆心地勸道:「是人命要緊,還是這些田產重要?」
「從湖廣買的糧食,不日就會抵達。」魏知縣悶聲道。
「要是抵達不了呢……」刁主簿危言道:「飢餓的百姓會把憤怒宣洩到災民身上,到時候釀成民亂,我們可要掉腦袋的!」
「不至於……」魏知縣搖搖頭,剛要說些什麼,便聽外面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魏知縣皺眉問道:「什麼人?」
「大老爺,是胡捕頭來了,有急事。」長隨趕緊稟報導。
「進來吧。」
「大老爺,大事不好了,」胡不留一進來,顧不上向二尹三衙行禮,便焦急道:「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本縣的百姓開始驅逐災民,不讓他們住在家裡了!」
「什麼!」魏知縣心裡咯噔一聲,暗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災民們又不是白住,是付房租的。而且百姓還因此得免一年稅賦,怎麼能攆人呢!」蔣縣丞登時就急了,要是出了亂子,他頭一個跑不了。
「老百姓哪懂什麼大道理。」刁主簿卻說起了風涼話:「他們就知道官倉馬上沒糧食了,自己要餓肚子了。沒有白米講不了道理啊,大人!」
「先去看看!」魏知縣黑著臉起身,接過胡不留奉上的烏紗,沉重地戴在頭上。
幾位官老爺的轎子在衙門口便停下了,魏知縣掀開轎簾,只見柵門外已經聚集了上百號災民,而且還不斷有人攜家帶口朝縣衙湧來。
他們來到八字牆前,也不吵也不鬧,全都是靜靜地跪著,黑壓壓的一片。
縣衙的民壯和弓手,全都手持武器,隔著柵門,緊張地注視著災民的一舉一動。
整個衙門前一片死寂,氣氛凝重之極。
直到魏知縣的轎子出現在大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去,望向了坐在裡面的富陽知縣魏源。
魏知縣也望向他們,他從災民的眼睛裡,看到了憂鬱、憤怒和惶恐,災民們則從他目光中,看到了憂鬱和沉重。
「大老爺!」張麻子上前,單膝跪下稟報導:「這些災民被房東驅逐後,便聚到縣衙門前了!該當如何處置?」
「把兵撤了。」魏知縣淡淡道。
「啊……」張麻子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