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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柳升怒道:「楊士奇就是他的刀,已經捅到你的後背上了,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王賢卻還是搖頭,輕聲道:「這件事弄不清楚,我不想做任何決定……」
「這不是您想不想的問題!而是必須要去做!」柳升厲聲喝道:「公爺,你不想對不起皇帝,可人家已經要殺你了!你不想做亂臣賊子,可朝廷已經容不下你了!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你的家人怎麼辦?我們這些跟著你這麼多年的王黨分子怎麼辦?山東怎麼辦?還有外頭那幾萬將士怎麼辦?!」
「我不知道,不知道……」王賢痛苦無比地搖頭,他感覺頭疼欲裂,整個人生不如死:「我只知道,這一步邁出去,天下又是一場大亂,而這場大亂,本是不應該發生的!」
「王賢!」柳升暴喝一聲,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虎目圓睜道:「你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本事哪去了?!」
隱藏在暗處的閒雲,倏然出現在柳升面前,就要把他的手臂扭住。卻被王賢喝住道:「不用動手,侯爺是不會傷害我的。」
閒雲深深看一眼王賢,便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經過這一插曲,柳升的氣也泄了,鬆開手退後道:「是屬下無狀了,請公爺責罰。」
「我知道你是好意。」王賢微微搖頭,定定看著柳升道:「其實這陣子,我思考了很久,我真的不想再攪和得天下大亂了,我也沒有當皇帝的欲望……」
「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到了這一步,不得不去做!」柳升咬牙切齒。
「你說得不錯,我也確實咽不下這口氣。」王賢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道:「你不要再逼我,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橫豎回軍大王城還有些日子,公爺可以好好想想。」柳升點一點頭,抱拳告退出去。
王賢點點頭,看著柳升消失在帳門口,他依然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坐在椅上一動不動,良久才對著虛空道:「我該怎麼辦?」
「這不像你。」一個聲音回答道。自然不是虛空,而是從黑暗中走出的閒雲道長。如今閒雲已經接掌了武當山掌教的位子,等閒不會離開山門,這次王賢遠征草原,他實在不放心妹夫的安全,才帶了一眾教中好手,加入到北伐的隊伍中。
「是不像我。」王賢點點頭,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是方外之人,他說話要坦白了許多:「如果按照我的本心,誰敢害我,當然要以牙還牙,操他老娘了。」
「那就干唄,橫豎你又不是第一次對皇帝下手了,難道還有心理障礙不成?」閒雲審視著王賢,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位老友,似乎已經面目全非,但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這種事,也不是一回生兩回熟那麼簡單。」王賢苦笑道:「好吧,我就是有心理障礙!」
「嗯。」閒雲點點頭,雲淡風輕道:「我早看出來了,你跟柳升說的都是託詞,你不想造反是另有原因。」
「哎,無從說起……」王賢長嘆一聲,哪怕是對最好的朋友,他都沒法徹底敞開心扉,把最深處的想法說出來。
因為王賢沒法告訴閒雲,自己其實是二世為人,在原先那個時空里,朱高熾,朱瞻基都是非常好的皇帝,楊士奇,楊榮等人,也是青史留名的賢相良才,這些人一同努力,將深陷危機的大明政權重新拉回了正規,讓這最後一個漢人王朝又延續了近兩百年。
王賢原先是不理會這一套的,但當他日漸位高權重,深切地體會到,天下的興亡和百姓的生死,全都繫於這些位高權重者之身。帝王將相一念之差,就會給百姓和國家帶來無邊的災難,所以王賢反而越來越敬畏原有的歷史,唯恐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這個最後的漢人王朝提早夭折,給多災多難的華夏百姓,帶去更多的苦難記憶……
這才是王賢一直對楊士奇等人退讓的真正原因,沒有人能理解他,但他就是這麼想的。
王賢其實一直希望自己能急流勇退,給大明朝去掉這個最大的不確定因素,但每每生出此念,看看左右跟隨自己的人,想想山東、河套,自己可以激流勇退、歸隱海外,可千千萬萬已經打上他烙印的人們,還有他們的家人,不可能跟自己一起退下來。他們還有自己的野心,還希望能站得更高!
所以王賢才會幻想,能不能和對方相安無事,共存下去。但對方顯然已經把他當成大明這具肌體上的毒瘤,拼著壯士斷腕,也要把他除之後快!
更要命的是,就連王賢自己,也把自己看成大明體內的異物……
王賢不是沒想過,就如當初嚴先生所勸,乾脆都讓他們去他娘的,自己來搞這個國家算球!可是朱家已經坐了六十年江山,而且還有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大氣運在裡頭,自己能從他們手中奪過來嗎?奪過來能有那個氣運坐得住嗎?
就算自己坐得住,能比朱家皇帝坐得好嗎?自己的子孫,會不會比朱家的子孫更不肖。至少,朱家從洪熙往後的皇帝都不暴戾,對老百姓也不錯,能讓大明江山再延續二百年。這都是他可以看得到的……真的要用徹底的不確定性,替換掉這確定的二百年嗎?誰敢說他不會成為民族的罪人?
曾經仗著二世為人,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王賢,越往上走就越明白自己原先的無知可笑。一個國家的任何現狀,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背後都有極其複雜的原因。而且這個國家的存在,就是由這些好的壞的各種現狀共同支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