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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匹馬塵埃?東西南北,十載猶羈旅。只恐陳登容易笑,負卻故園雞黍。笛里關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佇。吾今未老,不須清淚如雨……」
老知縣那沙啞低沉的聲音,唱出這首《念奴嬌》,滿滿都是高堂明鏡悲白髮、壯志未酬身先老的悲涼。
王賢看著敲箸高歌的老知縣,不禁暗暗感懷,連老酒鬼都有『壯志平生還自負』的時候,自己年紀輕輕,卻沒啥大志向,只想當縣裡一霸,過得舒服點,實在是太讓人汗顏了。
可自己該有啥志向?書生們追求的是治國平天下,武將們追求的是拓土開疆,這些對自己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吧?
正在反省呢,突然歌聲戛然而止,王賢只見米知縣頭一歪,竟坐在椅子上酣然大睡起來……
王賢趕忙去攙扶,一旁伺候的長隨卻習以為常道:「二老爺日後就知道了,大老爺或是兩天醉一回,或是一天醉一回……」
王賢不禁啞然,他終於明白米知縣清醒時,說得那句『你來了就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酒了。』似乎不是客套話……
既然長隨們都輕車熟路,王賢也不在這兒添亂了,離開後衙回到自個的西衙。這西衙是典史辦公起居之所,分前後院,前院是公署,後院是官舍。此時天已黃昏,公署里只有個值班的書吏,王賢向他取了花名冊,便回後院去了。
後院分兩進,前面是客廳、客房以及下人居處,後面則是家眷的住處。王賢回來時,見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帥輝和二黑帶幾個下人,住在前面,王賢和閒雲兄妹住在後頭。
後頭有正屋五間,還有東西廂房,雖然有些舊,但已經比王賢住的吏舍要強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再跟閒雲少爺睡一屋了……話說王賢用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了,半夜一睜眼,必定看見有人盤腿坐在對面的情形。殊不知人家閒雲公子也很煩,他整晚上打呼嚕,太影響入定了……
此時,閒雲和靈霄正等他回來吃晚飯,王賢擺擺手道:「我吃飽了,喝點茶就行了。」
「你不早說,飯都涼了!」靈霄瞪他一眼,便運筷如飛,一邊吃一邊開心道:「單就飯菜來講,浦江縣比富陽縣強多了。」
閒雲端著碗粥,看靈霄一眼道:「斯文點。」
「餓。」靈霄有充分理由大吃不誤。
閒雲無奈地搖搖頭,不再理會她,轉向王賢道:「這個典史,到底是幹什麼的?」
「嚇。」王賢擱下茶盞,吃驚道:「閒雲少爺怎麼關心起俗事了?」
「我不過隨口問問。」閒雲淡淡道。
「那我就隨口說說。」王賢答道:「我在富陽縣,代理過一段時間的典史,當時主要是緝捕盜賊、安撫流民、管理監獄、宵禁查夜、押解錢糧、處理詞訟……當然這一項得縣老爺授權。」按規定,縣令之外的官員,是不能擅理詞訟的,但知縣可以署任手下官員來代理。以王賢對米知縣目前的認識,自己八成逃不了這項。頓一下道:「本縣沒有縣丞和主簿,很可能我還要干佐貳的差事。」
「哦……」閒雲點點頭,不再說話。他本來覺著胡瀠只給王賢個典史當,實在是小氣,且於完成任務無益。聽了王賢的話才知道,原來胡大人的安排用心良苦。要在浦江找人,還有比浦江典史更便利的差事麼?
絕對沒有。
見閒雲又恢復成悶葫蘆,靈霄又光顧著吃,王賢便翻開本縣六房三班的花名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一頁頁翻頁,只見滿眼都是鄭字打頭!
他發現本縣的幾十名經制吏,幾乎悉數姓鄭,就連下頭的書辦、白役,也十有八九是這個姓……王賢甚至翻到了封面,見確實是胥吏花名冊,而不是鄭家家譜之類……
看完之後,王賢便知道米知縣為什麼說,自己這個知縣,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了。他的下屬統統都是一家子出來的,試問這些人到底會聽鄭家家主多一些,還是聽他多一些?更別說串通一氣,欺瞞於他了。
也難怪米知縣當了十幾年浦江父母官,都沒什麼存在感了,原來是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了……
合上花名冊,王賢也有些頭大。有了富陽的經驗,他很清楚外官在對付盤根錯節的地頭蛇時,所採用的手段,無非就是打一片拉一片,分化他們,挑動他們內鬥,這樣他們都指望著知縣站在自己這邊,生怕知縣幫對方對付自己,他們才會乖乖聽話,爭相向知縣獻媚。
這規律對王典史也適用,但當地頭蛇全是一家子時,自己這個外人,想要挑撥他們反目的話,實在是希望渺茫。
「小賢子怎麼愁眉苦臉的?」靈霄大姐頭吃飽了,見王賢一臉便秘狀,便笑道:「是不是擔心明天會吃不消?」
「呃……」讓她一說,王賢才想起昨日帥輝打探回來的消息……昨日,浦江縣竟有人在走街串巷,攛掇人告狀,說什麼王典史上任了,終於有替老知縣審案的了。
王賢人地兩生,一來就要審理積壓已久的案子,他能行麼?靈霄兄妹倆不僅為王賢捏把汗……
「車到山前必有路。」王賢卻沉聲道:「一個縣哪有那麼疑難案件?審理完了就是!」
「小賢子說得太好了。」靈霄開心笑道:「我大哥跟胡大人,學了不少本事,你千萬別客氣。」
閒雲無奈地瞪她一眼,卻沒有否認,淡淡道:「要我做什麼只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