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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朱勇聞言心情好了不少道:「那白痴腦袋裡全是豆汁兒,居然去找王賢的婆娘合計,不是茅坑裡打燈籠,找死嗎?!」
「不雅,不雅。」徐景昌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但願早點結束這一切,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吧,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就你這還難熬?」朱勇笑罵道:「神仙般的日子好嗎?」
徐景昌搖頭笑而不語,在他眼裡,就算大同城內的生活都是在受罪,只有回到京城,自己的安樂窩裡,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
不過無論如何,兩人的心情都還算愉悅,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想像不出,王賢還能有什麼辦法,從這天羅地網中逃出……既然他想耗,那就陪他耗下去唄……
當初,阿魯台和查可韓等人,也是這麼想的。
北京城,距離王賢兵臨居庸關已經過去了七天。七天裡,居庸關的每一點消息,都牽動著君臣百姓的心神。幸好,都是好消息……
當知道,王賢的大軍止步於居庸關,連進攻的勇氣都沒有,結果被趕到的定國公,率領十餘萬大軍堵在了八達嶺,北京城的君臣百姓才從極度恐懼中掙脫出來。看來,王賢再強,畢竟也不是神仙,在固若金湯的居庸關防線和二十餘萬大軍重重包圍之下,他是不可能威脅到京城了……
老百姓終於不再聚集到城門下,哭著喊著叫門出城了。皇帝和大臣緊繃的心弦也終於鬆弛下來,朱瞻基和楊士奇開始緊鑼密鼓地逮捕王賢一黨的全家老小。一開始,他們擔心萬一王賢再創造奇蹟,突破了居庸關,兵鋒直抵北京城下,根本就沒敢抓人。
這會兒,看到王賢一時半會兒沒有突圍的希望了,這才趕緊讓東廠大肆抓人。一隊隊皮靴白帽的東廠番子,帶著全副武裝的兵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裡橫衝直撞,踹開一扇扇大門,將屋裡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用鎖鏈串起來,驅趕到屋外。和之前抓到的犯人串在一起,就像一條長長的蜈蚣,押著他們穿街過巷,極盡羞辱之能事。
作為王賢的妹妹妹婿,銀鈴和于謙自然是重點照顧的對象。其實,兩人剛被放出來的當夜,錦衣衛的人就曾設法想把兩人送出京城,去山東避難。然而,兩人被東廠的人嚴防死守,他們住的整條胡同都被徹底封鎖,錦衣衛本事再大,也沒法在這種情況下,把兩個大活人運出去。
王賢造反的消息傳來之後,于謙和銀鈴便知道,又要被東廠的人抓去羞辱了,二人不願再受辱,便把家中柴房裡的柴火,堆在堂屋之中,又在柴火上澆了菜油,只待東廠的人上門,就雙雙自焚。
這天恰好是冬至,所謂冬至餃子夏至面,這天北方人都是吃餃子的。兩口子便用家裡最後一點面擀了皮兒,又把最後一個胡蘿蔔切成丁,合著雞蛋拌成餡兒,便坐在堂屋中,神態自若地包起餃子來。
一旁的炭爐上燒著水,爐中炭火正旺,只消夾出一塊炭來,頃刻間就能把整個堂屋點燃起來。
但兩人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恐懼,他們認真地捏出一個又一個形狀漂亮的餃子,整整齊齊在案板上擺好。仔細看來,你會發現,那些水餃就像用尺子卡著擺放的一樣,無論縱列還是橫列,距離都分毫不差。于謙的一絲不苟,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只有銀鈴能受得了他……
一張案板擺滿,銀鈴便掀開鍋蓋,往沸騰的水裡下餃子,于謙靜靜坐在她的對面,一邊用白巾仔細擦拭著手指,一邊專注地看著妻子的面龐。爐光把銀鈴的臉映的紅彤彤的,這本是多麼幸福的冬日畫面啊,如今卻要成為永別前的最後記憶了。
于謙仿佛回到十幾年前的那個燈火璀璨的上元節,自己初見她時的模樣,那時的銀鈴稚氣未脫,是那樣的嬌憨刁蠻,全身上下都洋溢著無憂無慮的青春氣息。
十幾年過去了,她已是自己成熟美麗的妻子了,然而自己卻不能帶給她幸福安全的生活,今夜她就要陪自己一起走上絕路了。想到這裡,于謙便心如刀割,忍不住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怎麼說這個?」銀鈴的視線從翻滾的餃子轉到丈夫的臉上。
「當初,我要是不那麼犟,聽你二哥的安排去山東,也就不會有今天了。」于謙滿眼歉意道。
銀鈴輕輕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要不是我二哥的事情,相公還是朝廷命官,怎會有牢獄之災?」
「二哥他,也是被逼無奈而已。」于謙卻輕聲道:「算了,一家人也沒必要道歉來道歉去。」
「正是如此。」銀鈴笑了,頓一頓,她有些遲疑地問道:「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娘子請講。」于謙微笑道。夫妻倆從來都是這樣相敬如賓,感情就在這樣平淡如水的相處中俞久彌深。
「相公,到底怎樣看我二哥?」銀鈴說完輕嘆了一聲,這是她的一個心結,自己最敬愛的二哥,如今成了大明的叛逆,她真怕丈夫會像傳統士大夫一樣看他。
「二哥……」于謙停頓一下,目光堅定地回答道:「沒有錯。他從來都不想背叛朝廷,更沒有不臣之心。是那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步步把他逼到今天的。」說著,于謙雙眉一挑,語氣愈加堅決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君子的忠誠,是給天下和百姓的,不是給一家一姓。只要他對得起天下百姓,在我心裡就還是君子、是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