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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王賢還不知道,這條街上幾乎所有的生意,都跟他此行的目的地——富陽縣衙有關。
過了那座專門曝光惡人壞事的『申明亭』,父子倆來到衙門的八字牆前,只見牆上貼滿了告示、判書之類。牆根下還蹲著幾個戴著枷鎖的犯人,這就是枷號示眾了。
走過八字牆,老爹帶著王賢直入衙門。要是等閒人,不是三六九放告的時候,想進這個門,那必須有孝敬才行。不過王老爹雖然不在衙門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進去大門,是一個軒敞的前院,正中一條甬道,東西兩側各有跨院,也不知是幹什麼的。
甬道直通第二道門——儀門,進了儀門便看到甬道正中里著個亭子,亭中一塊石碑,上書『公生明』三個大字,背後則是十六個字: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是寫給堂上官看的,縣老爺在大堂問案,一抬頭就看見這十六個字,那真是相當的刺激。估計這也是縣太爺總在二堂排衙問案,沒事兒不坐大堂的原因。
大堂和儀門之間的是正院,正院東西兩側各有數排廊房,這裡便是六房書吏辦公之處。州縣官署被稱為『堂前』、『門上』,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六房並不是六間房,而是好幾排房。一個縣裡事務龐雜,遠非六房可以覆蓋。是以『吏戶禮兵工刑』之外,尚有承發房、架閣庫等諸般對內科房,只是統稱六房罷了。
老爹帶著王賢來到東側第二排房,便見打頭一間門楣上嵌著塊石牌,上書『吏房』二字,進去後是個套間,外間坐著個穿白衫的書辦,正在神遊九州。見他父子倆進來,才回過神道:「二位有何公幹?」
顯然這位仁兄是新來的,竟然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王刑書,老爹尷尬地咳嗽一聲道:「我找你們張吏書,你跟他說王興業來了。」
那書辦還沒答話,裡間便傳來笑聲道:「你老弟啥時候這麼客氣了?快快進來。」說話間,一個身穿青色盤領衫,頭戴黑色吏巾……那吏巾類似於老人巾,但其後有一雙烏紗翅,正是官人身份的象徵……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掀簾迎出來。
那中年人胖乎乎一團和氣,一雙小眼睛透著精明勁兒,卻是本縣群吏之首,名叫王子遙。
王興業笑著上前與他見禮,又讓王賢給王子遙行禮,笑罵道:「求人矮三分,為了這兔崽子,兄弟我也得規矩一回啊。」
「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自家兄弟客氣啥?」王子遙笑道:「快裡面請。」
進裡間了,兩人推讓了半天,王興業堅持在靠牆一溜椅子上坐下。王子遙也沒上坐,而是坐在他一旁。
自然,這裡沒有王賢坐的地方,他只能站在老爹一旁了。
兩人不急著說正事兒,而是道起了別後之情。王子遙笑道:「老哥此番逢凶化吉,日後必有造化,到時候可別忘了小弟。」
「什麼造化?」王興業苦笑道:「經過此番磨難,我是看淡了,能過兩天安穩日子,就知足了。」
「可是朝廷不會放過你這位『良吏』的。」王子遙笑道:「授官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典史還是別的什麼。」
「只要不是驛丞,我就謝天謝地了。」王興業苦笑道:「得官有啥好的?從此背井離鄉,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本鄉本土來的自在?」說著看了王子遙一眼:「以老哥你的本事,考個優等,得張告身,不費吹灰之力。為什麼一直沒升上去?你是看透了,不想當這個芝麻綠豆官。」
「嘿嘿……」王子遙被說中心思,笑道:「還是老兄弟知道我的心思,可笑一幫子後生,老在背後罵我昏聵,占著茅坑……」看到王賢站在一旁,他沒再接著說下去:「可惜你老弟這次是通了天,誰也不敢動手腳。要不哥哥我給你活動活動,咱們兄弟繼續在一起,那多快活!」
「那敢情好……」王興業嘆口氣道。
「對了,你咋沒去南京疏通疏通呢?」王子遙問道。
「唉,真是提起來就頭大。」王興業罵道:「老子讓個官司,拖得傾家蕩產。府里京里那些傢伙,別看跟你稱兄道弟,其實他媽只認錢。我就算打聽清楚了,都沒法活動,索性不管了。」
「唉,這年頭,沒錢辦不了事。」王子遙怕他開口借錢,不敢再往深里說,話鋒一轉道:「不過咱兄弟之間沒這套。小二的結狀已經開具,老哥哥把保書帶來了吧?」
國朝自鼎革以來,致力於用高素質的吏員隊伍,取代腐敗已久的元朝舊吏,是以吏員的僉充選拔非常嚴格。雖然只是個『非經制吏』的書辦,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
按照規矩,這是個自上而下的程序,由縣官從良民中僉選。所以哪怕王興業這樣的衙門舊人,想讓兒子當個書辦,也得先拿到衙門開的無罪證明,再請街坊在保書上聯保,然後經過縣官考試,才有當吏員的資格。
按規制,經制吏由知縣試,非經制吏由主簿試,王賢要見的是後者。
拿到保書後,王子遙便讓王興業在房裡吃茶等候,自己帶著王賢從大堂左側的門房進去主簿衙。主簿衙是個單獨的院落,與縣丞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他二位地位的寫照。
王子遙讓王賢在門口等著,自己進入正堂,問明了刁主簿正好有空。讓人通稟一聲,進去行禮道:「三老爺,昨日跟您老說的那人到了,三老爺要是有空,煩請試他一試。」